传说上古年间,这片幽暗地界本非如此混乱,即使生死有界,血河无止,却也能保证一个大体的秩序。
倒并不是因为道殁不存,而是有着一个更强大的组织,负责镇压这些诡异地存在,庇护着大地的生灵。
它们出自哪里?似乎所有人都有统一的认知,就是更深处的幽冥,那里不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永久黑暗,更是镇压罪孽的深渊。
但随着人们与道殁接触更深之后,有了些不一样的认知。
马爷敲了敲木制的简陋烟杆,用符纸点火后再引燃烟叶,满脸舒服地吸了一口。
这还是浮游首次见马爷如此,似乎这段隐秘勾起了他更深的回忆。
凡是生灵,皆有其欲。
草木有向阳的驱动,虫蚁有吃食的渴望,飞禽走兽有繁衍的概念,若是更高级的人就复杂多了,可能并存着数不清的欲念。
有这些念头自然不可怕,甚至正是有了它们,才会有向前的动力,探索未知的信念。
但道殁似乎能利用和吸收这些思想,它们也许在幽冥的深涧中只是一颗向阳的树,一只饥饿的鼠,甚至是一位渴望自由的人。它们利用其本有的特性,不断影响周围的一切,不断吸纳壮大自身,到达一种谁都无法理解的奇异状态。
听到此处,浮游不得不打断,提出自己的疑问:“难道那些道殁,竟然还是生灵?”
马爷倒是没有像往常那般,斥责小子的愚昧,实在是他讲述的故事更为离奇。
“在幽冥中生死是如何界定的呢?我们认为是死物,但它未必。就如血河中的尸骨,若是未剃干血肉,会把其当作死亡的状态吗?
人生漫漫百年间,那些仙神呢?他们百年后也死了吗?幽冥对万物都是公平的,它是道的化身。”
说到此处,马爷静静地望了望脚下的大地。
“于是,对付它们,最关键的,便是找到纽带!
道之殁,既是它诡异之处,又何尝不是它自己的破绽?”
……
血色天空仿佛笼罩在迷幻的虚界,浮游拖着半具骷髅残躯,一步步走向村子中央。
从血色的风吹拂而起,他就知晓来的是何物,说实话那黑色稻草争取如此时间,似乎也不算少了,只是心中难以接受罢了。
阴影似的房屋向身后抛去,眼前豁然开朗,抬头望去,一株黑色巨木约三四十丈,高耸入云,周边红色血云浓密至极,压在土圭之上仿佛要摧毁它。只有特别注意,才能在云端看到微弱光束,照耀于树顶,露出飘扬的木牌。
此地原是集会之处,本就空荡,却也容纳不下如此巨物,只是周边房屋摆设似乎被诡异抹平,毫无突兀。
树下石台跪着一位身体佝偻,腿脚不便的男性,因为巨木下树叶过多,实在看不清相貌,可这依旧让浮游心中一凉。
莫非连马爷都……
想到此处,他毫不犹豫向前冲去,若真是如此,他做什么又有何意义呢?
心中惶恐愈甚,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随着距离靠近,浮游甚至能看到那略显刚毅的侧面,再有折在一旁的半截拐棍。
他甚至想冲向如城墙般的巨木,用这神秘的骷髅躯来打碎诡异,救回或许还未遭殃的马爷。
却在临近之时,忽然背后狠狠被锁链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痛,混杂的思想猛地破碎开来,仿佛灵魂出窍般,在短暂停歇后,整个人又猛地苏醒过来。
此刻心间竟无极平静,没有之前的焦躁与恐惧,静静地望向跪倒的那人。
说他是马爷,面相一致无二,那熟悉的面庞浮游不可能认错,但又有些陌生,那身体形态,更像是之前见过的一个人——偈。
这般奇异的结合让人感到莫名地惊悚,明明是身旁熟悉的人物,却在更深层次的观望下,觉得似是而非。其实细辨他的身躯,浮游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有这么一种冥冥间的直觉。
至于刚刚挨那一击,他也找到了罪魁祸首,正是此人缠在手上的稻草,依稀能窥见其墨黑似地原色,如今却有些发黄,且寸寸濒断。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随风飘散,浓郁的血云更加压抑,巨木张牙舞爪似地摇摆着他的身躯,而唯一信任的马爷又诡异地跪倒在此,场上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浮游本来有好多话想说,如村落的遭遇,失控的怪物,更重要的自然是这奇异的骷髅身躯以及神秘的火焰。以他自己的见识自然无法分辨,但若是马爷,似乎无所不能。
当然,他知晓,马爷未雨绸缪,已经对这次劫难有了预感,因此早早准备,即使点点希望他也想来帮一下,这也是他坚持至今的缘由。
可如今,一切都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倾述,没有指派,只能靠自己。眼前的场景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也许就会沦为那牌子上的一员。
牌子,对,牌子!
浮游上前几步,便窥见那茂密枝叶下数不清的木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在最下边的木牌皆是熟悉的名字,不仅包括他上次看到的那些,还新增了更多村民,原因自然不用多说。
但他心中最想找到的,自然是独属于马爷的牌子,若是没有,说明那人就不是;若是有,他默默看了看右手的骷髅臂。
纵使木牌在风中反转碰撞,隐隐绰绰,浮游依旧敏锐地观察到那些刻字,一行行辨认,始终没有找到马爷。
说来奇特,即使浮游都不知晓马爷真名,但其余木牌刻印的也不完全是名字,或是称号、或是假名,总之是平日里被唤的最多的,被承认的,于是他确信若真有马爷,也会是这两字。
就在浮游专心致志地寻找之时,头顶枝叶却垂落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背后,上面沾染着红色的迷雾,却在枝叶之外渐渐凝聚成一柄匕首,刺向其心窝。
没有视线,没有声音,纵使浮游已小心至极,却也想不到如此袭击。
本来血雾无声无息,宛若最高超的刺客,只是在靠近心腹时,沾染了点骷髅架的绿色幽焰,顿时浮游浑身一缩,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急急侧开身子。
“喀!”
割破了些许血肉,终究还是没有捅入心脏,卡在了那干涩的骷髅胸腔间,随着幽焰一燃,匕首化为乌有,连带着吹落的枝叶都猛地蜷缩回去,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也就是这个瞬间,一枚摆晃在边角的木牌露出正面,硕大的“马”字刻录其上,更重要的是上面绑着一根细细的稻草,正是三色稻草的最后一根,无风自动。
几步行来,便来到木牌前,想要用那骷髅手臂抓住稻草,却总是差那么一丝,聪慧的他瞬间明了,用其血肉之躯向前一探,稳稳握住稻草一端,缠在木牌上的那边像是被施了法术似地轻轻解开,彻底落在他手中。
自此处,一抹光芒直刺而下,照耀在他的身躯之上,暖洋洋地,舒服地让人忍不住轻哼;可另一半骷髅躯体,火焰大盛,如翻滚的油锅不停沸腾。
心中泛起无边希冀,即使如此幽暗绝境,似乎也有了一线生机,只要尊拜这束光芒!
可惜,浮游早已认清了它的真实面目。
任何所谓的希望,都不是靠别人施舍而来的,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向马爷,没有像过去一般手足无措地询问该如何办。
马爷留下了线索,也做了最大的努力。
否则以自己的实力,纵然骷髅骨有些神秘,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树下又一木牌。
也许对方实在没有时间留下更多的指示,也许是巨木抹除了于它的不利。可无论如何,到了这一步,浮游便只能继续向前。
他伸出右臂,狠狠嵌入树干,迎着光芒,朝上方爬去。
顺着光芒而去的远端,主干上正是那“毗芦”的木牌,最为耀目。
若真有一掷乾坤的因素,那必定是绑定一切的纽带。
树木向阳,恐惧生希,断了阳光,自然没有树木,断了希望,恐惧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