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神化虚,神念为通幽之本,可动灵识操纵物质,乃虚实之触。由虚入实乃以少撬多,故而通幽者御物而动,多为炼化后的法宝,不过尺寸之长。倒不是说方便收入或携带,而是以通幽神念,只能操纵这般大小。
若是大能将山川凝聚,纵使只有巴掌大小,让通幽神念触碰,也会落得个魂销道灭。缘何?无识真我而已!
再次睁眼,已是崖边风响,无尽昏沉。
荒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落地刹那,靠着幽影一斩,更是心存道志,像是劈开梦幻泡沫般,踏入未知之地。
隐约间,自己似乎落在一处岛屿,四周浩瀚大海,忽而龙凤齐鸣,一辆冒着赤火的车架徐徐升空,而后三颗无与伦比的火球从海面升起。
又有一刻,秋水长天一色,飘渺宫殿自云中显现,本是清冷孤寂的氛围,突然荧光绯红,顿时万物陷入狂躁。
记忆不那么真切,模糊到好似回想多年前的一场梦,甚至未必能称得上记忆,或许是某些时刻某种存在留下的种子。以其金蝉直觉,此事祸福相依,难言好坏,却不得不重视。
“可取得你所谓的宝物?”
荒不确定地自问,因为他确实没有拿到什么东西,直觉却告诉他,似乎又有所不同。
一番沉寂,苍老之音才从少阳令中传出:“东西你是碰到了,但或许拿住,也或许没有,需要见了金乌才知。不过你这小命暂且是保住了。”
他慌忙撩开道袍,只见本来已是骷髅状的上身,隐隐有一团赤火环绕,无形中勾勒出血肉经脉,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就连道气流转之脉络都清晰可见。
荒看到瞬间,顿时想到一个已有却始终略有缺憾的道体——大日金乌体。
少阳月殿乃妖族之仙宫,功法纵然有教无类,却也有所侧重。最简单也是最显著一点,便是化形。几乎所有修道有成者由妖化人,有些存留本征,如狐尾、猫耳、鱼鳃等,有些则道术高超,道心恒定,可以完美化作人形。
此人形与五行阴阳劫法有关,凡修此法者必化人形,尊人族乃万灵之主。甚至修至最后,已难说根源。
其通者必有特色,金乌诀本就以三足金乌为参照,根基乃五行阴阳劫法,却也脱自金乌。
大日金乌体便由化形修源之术所成道体,其策略就是纵然普通妖族天赋不够,若修行金乌诀有成,也能化作金乌之体,施展道术,形十倍之炎阳而无制约。
对于荒这样的人族,却少了天命一关,就是从妖化人的感悟,他乃人族,自然不用化形,可也缺了那般妖族天生转化的修行。
都说妖魅善蛊惑,鬼怪好恐吓,其根源便在此处。
不过倒也不是无法解决,许多修行变化之术者,以假乱真,再至假便是真,便是依循此法做出的补足。据闻有仙宫珍藏天罡三十六变与地煞七十二变,再合罡煞修行,可成大道。
荒的千面魔象便是此类术法,虽暗韵劫数变化,根本还是接近化形之法,于是触类旁通弥补金乌体的变化之道,却仍有残缺。
此时念头一动,身躯轻若鸿毛,随即“砰”地一下,整个人化作一道流火,形似火鸟,周身阳极流转,畅快至极,金乌诀施展更是如臂使指,再无关隘。
片刻灵犀一动,方才感悟大日金乌,凭何火之源头,盖因本就极阳所化。
再一停滞,群火逆流,又幻回人身。
若细细感应,有道纯阳之息盘踞胸前,当意念尽出,化作金乌影,直袭而去。而那核心阳极至纯,正是藏在少阳令中的至阳神煞,此刻倾巢而出,与道法结合,更受入境影响,竟然成就一门神通。
此前荒早知少阳令中存有至阳神煞,此令乃金乌王留存,他一直怀疑其不怀好意,想不到恰如其会地抽离而出,铸成神通。
这自然不是什么天命,荒心里清楚,必定和悟道子所说的宝物有关,只是他查遍周身,也没有找出任何不妥。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前一刻燃灯尽枯,虚空临难,此时竟然勉强维系平衡,不得不说是一奇迹。
透过燃火胸腔,内中幽暗燃灯依旧,一股诡异阴冷的气息蜷缩在其间,就像是即将引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把他炸的四分五裂。而在其四周,隐隐漂浮着一团团黑色细丝,于虚空浮现隐匿,荒诞无物,又若有所现。
这样怪诞的身躯,若是常人早就命丧黄泉,毕竟不成人仙,躯壳即是弱点。可这三方毒药,竟生生凝合一起,凑成短暂平和。
劫命既燃,必定烧的是自身命火与运道,劫数只是被推迟,而非抹平。荒修行金蝉深知此事,这般状态不过饮鸠止渴,或许能让他再坚持到梧桐涧,也总好过身死此地。
正当他思量间,一股腥风刮过,整个山涧都陷入莫名昏暗中。
黑焰也彻底飘荡而过,只是与之前不同,滚滚浓烟伴随而来,本来山清水秀遗世独立的仙境,顿时被烤的焦黑破败,土地、山壁无一完整,光秃秃地留下熏黑的残景。
呼入浓烟好似火在燃烧内脏,更隐隐有尸臭之味。
这般异象侵入极快,眨眼间就是百丈之距。更可怕的是,烟雾中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袭来。
烟雾猛然探出,一具焦黑尸躯,失去所有水分,骨头更是布满裂纹,干尸头颅砰然巨化,扑向荒。
几乎就是尸躯探出同时,荒也出手了。胸前火影聚成庄严巨鸟,虽然影像略显模糊,炽热更盛,完全压倒浓烟,本来金色鸟目却变得墨色般粘稠,瞬间将恐怖尸躯破碎。
却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而是化作烟雾,再次缩回到那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望仙涧已看不清他物。
浓烟远处又是黑影涌动,似乎有恐惧袭来。
看来虚空劫引道殁,终究还是产生了不可想象的诡异,凡是与幽冥牵扯,必为不详,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刚刚看似神通小试,几乎压上身家性命。如今他体内燃灯、虚空劫、大日金乌体(或许有所谓宝物支撑),方才构成微妙平衡,故而也不敢彻底施展,只是凝焰身前,顿觉身若寒冰,整个人有化无之象。
若是真的彻底施展神通,恐怕直接就会崩裂瓦解,到时候身魂尽灭,比那烟鬼还惨烈。
不过此神通倒是借用了虚空劫的些许威能,方才击退尸躯,倒是另有琢磨。
暂且称之为虚神焰!
虚空劫,至阳神煞,金乌影所化之焰,倒是各有千秋。不过劫难仍是悬顶之剑,取这名字也是时刻警醒,危在旦夕。
跨前几步,幽影载身,其后浓烟渐去,倒是没有追来。
他自然明白,此劫早已锁定少阳之众,而自己更是被侵入到本命燃灯之中,没有追来只是因为体内的劫数更重。
在离去最后一刻,他还是瞥了一眼刚刚被浓烟掩盖之所,地上正躺着一枚被熏黑的令牌,材质上佳竟没有彻底腐蚀,依稀能见到“太霞”二字,不由一叹。
十年苦修为闻道,无妄灾劫红颜枯。
任你是什么仙缘道子,美人祸水,在这般大势之下,都难以幸存。纵使勉强苟活,也步步小心,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便如刚刚一幕,若非他短暂触及真我,纵使神通奇特,也会被拖得耗尽全力,打破平衡。或许化作浓烟中的焦尸,遗下“太苟”之痕,沦为过客。
可即使勉强挣脱,发现前路更是黑暗,所行所想不过大能之棋子,步步艰难。
玄阳子、悟道子何等人物,杀伐果断、破釜沉舟,最终连累少阳彻底覆灭,更是被其师友算计,不得挣脱。
南疆四宫,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能左右大局的势力,却也落得为他人嫁衣。
再往深究,三族大劫早有迹象,他不信那些圣人尊者没有预料,可他们插手其中真的是尽得利益?
天地阴阳相伴,祸福相依,他依稀记得离开梧桐时那压抑破灭的福地,以及劫煞与道相符,阴阳城奇异道人与他留下的话语。
愈是修行金蝉,愈是接触劫难,便觉此世洪荒无尽漩涡,暴雨临江,压得生灵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操弄着万物,朝归宿而去,无人可得挣脱。
“前往梧桐……”
衰弱的声音愈发无力,如蚊子般细微,悟道子说完后便闭口不言,气息已经衰落到极致,而少阳令黑色烧火棍的气质愈加深邃。
看来金乌王所言的凡俗弟子,道统,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无论怎么看,金乌王在此次大劫中都显得棋高一着。从大荒与其师尊金蝉子对峙,最终金蝉身陨,他借法残存;一言少阳定数,如今仙宫破灭;明明对他不满的徒弟挚友,终究还是妥协。自己更是只能乖乖送还道统,完成约定,否则劫难临身再无活路。
是,他可以如大荒那般拼死一搏,冲入浓烟一了百了,不受对方控制。可谁知少阳令是否还有别的暗手,或许会制造些麻烦,却也不多,终归他的层次只能称的上小麻烦而已。
无奈一笑,却无有丝毫颓废。
运转燃灯,劫煞流转,身周火躯猛地燃烧,连少阳令都被遮掩,更是听不到悟道子那微弱之言。
这般做法加快劫数爆发,简直取死之道。但荒双目清澈,丝毫没有癫狂之意,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金乌王确实大罗翘楚,纵然身陷绝境依旧算无遗策,按理说他这般小角色就该反复挣扎,最后黯然认命,或许还能搏得对方施舍。
可惜,他修得是金蝉魔典,命是从金蝉子那里硬生生夺回来的,不想也不愿被当成拴着链子的狗,不论是大罗,甚至是天穹之上的那位。
金乌确实棋高一着,梧桐涧的劫数却也不差,那无头之象可不只是恐吓而已。
一路行来,见闻愈广。虽然最终结局如金乌所预,却难言尽善尽美。玄阳子妥协,三阳容殁,未必不是对门内居心叵测者的警告,若是心有歹意,想从中渔翁得利,恐怕未必能全身而退。悟道子宁愿耗尽最后一丝道力,也要回仙宫取宝物,是为了他这个门人跨入真我吗?恐怕不是,那么针对谁便不言而喻。
这点点滴滴看似无足轻重的细微之事,当其汇聚成河,也能掀翻最稳健的船只。而穿行在无数劫难下的金蝉,就是去发现以及利用他们,最终凝聚成足够的风暴。
当然,外势可借,终归还是不足。
此番屏蔽少阳令,便是要加重筹码,与压在头顶的泰山搏上一搏。
少阳之北,稍偏以西,凝华而出,有殿曰月,能对抗金仙的唯有金仙。
至于最后,也是他道心所依,那青衫远去,不畏劫尊,莫非就没有任何后手?
别说,或许以金蝉的傲气,还真不屑于为他钦定的首席留那谋划,也或许得他达到老人家的要求才能破局而出。
就算最差,也是说服自己的催化剂,迈出此步,这样才能称得上,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