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修真,大道孤寂,唯独慎行,自省真我。
若化作那山川草木,自然太上无情,杂念不生,可这是众生向往的道路嘛?
玉玲珑张开小嘴,吐出一颗皎洁明珠,其上光影泯灭,苍凉大地,一颗桂树独开,花香四溢。
明珠缓缓飘至骨镜之上,幽火与浓香相碰,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倒是润物无声,两者很快便融合在一起。骨镜的诡异气息急转直下,反而有了一丝飘渺隽永的道蕴。
可与此同时,腾空中的三人踉跄不已,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才恢复遁法。
再看玉玲珑,隐隐露出妖化本体,身上如玉的毛发此刻黯淡无泽,浑身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过了许久,她才恢复人身,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细心的荒更是发现她手捂心肺,隐忍剧痛。
“我利用法宝暂时封印了檀妾的魂灵,可这样一来她恐怕无法与此物分割,后续解印还需出去后另寻办法。”单是解释几句,玉玲珑便显得极其疲惫,可依旧宽言。
檀魅从她手中接过骨镜,喜极而泣。事实上玉玲珑这番变化已经瞒不过同门,明明是闭关已久的司非为何假扮娥,可众人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
“我会遵守承诺的!”檀魅没有多余的话语,一句千金。双手轻抚骨镜,似乎能透过那白骨,触到妹妹。
荒看着玉玲珑本来完美的秀发,生出几根灰白发丝,一时竟不知何种滋味。
如此衰败气息,正是蚀阴之咒。五脏为五行,周天转运故契合天道。那枚明珠必定是她至关重要的法宝,甚至称得上道基。
之前数次使用劫煞,不过是增加劫运。固然危难来临,却也是机缘所在,修炼劫煞者为何进展迅速?劫便是缘,度过便是海阔天空,撑不过就身死道消。
可此番不同,明显是损了根基,连劫煞气息都难以压制。
双檀值得救吗?姐妹情深又是同门,自然当救。可这世道苦难者众,两姐妹纵然族群灭尽,却也是司非之位,早已明晓修真。
玉玲珑不顾身份暴露,甚至拼上道途,最终拉了她们一把。说来容易,可世间人物,不论你我,皆有私心,这看似轻易一拉,也许就是图谋之事功败垂成,命运离奇不过如此。
对于修道者,最鉴定的便是道,最执念的也是道。
因此檀魅没有千恩万谢,她明白这伸手重若泰山,言语不足感激。
倒是荒望着凌冽风中的萧瑟女子,忽而觉得有这么一只玉兔为娥效力,是她的荣幸。
他不清楚两者之间发生了什么,可玉玲珑让檀魅承诺的三件事,恐怕也与娥脱不了干系。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月仙子心计颇深,对付异性自有一套手段,没想到玉兔也对她死心塌地。或许踏入修真,有了改变?
荒不由哂笑,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体悟大道自然心怀宽广,以前他也不过俗人一个,也许娥真的变了。
思绪万千,却被恶境打碎。
三人凌空飞遁,脚下荒芜肆虐,时而有兵戈战起,哀嚎遍野,看来此地异变加深,已临终焉。
“恐怕离封印解除不远了!”檀魅观望片刻,发现阴霾边界扩散,故而担心道。
不过片刻,大地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血海。鲜红浸满世界,时而有粘稠血泡上浮,数不尽的尸骨在其上漂流。内里更是暗流涌动,似乎有一双双黑色眼眸在凝视着上方。
更在此时,荒猛然感到身体急速下坠,没有丝毫预警。
而身旁玉玲珑头上细汗频出,气息更是跌到极致,只能勉强维持道法,却力有不逮。
“糟了,此地法力流逝更强,玉玲珑撑不住了!”
几乎瞬间,荒就明显前因后果,这血海蒸腾,不仅仅充斥着诡异之物,更是污秽到了极致,削弱道法。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猩红,虽没有波浪滔天,却也不是风平浪静。靠得近些,腥臭难闻,兽皮烂肉就悬在海上,被蒸得滋滋作响,更有一股热浪袭来,令人作呕。
眼看就要落入血海,面对那污秽之物,檀魅忽然抛出花篮,竟然是两姐妹各有一只,堪堪撑住众人,溅起一滩血水。
那血水滴落在法宝之上,很快变得乌黑,并且接触到的鲜艳花瓣也枯萎凋零,甚至有些生起恶虫,啃食着灵气。
亏得此法宝祭炼有成,阴煞估摸着抵达九道有余,虽有损伤却也不至于破损,还能支撑许久。
可如何前往中央,这无边血海辨不清方向,几人又法力流逝,更可怕的是血水中浸泡着诡异之物,不知何时就会袭来。
本该是埋骨之地,为何会出现这污秽血海,两者有何联系?
那人仙之前也提到过血海,必定是知道些关系的。可惜并未告知众人,或者说未想到血海覆盖如此之广。
按照计划,众人应该迅速前往源头,将定界石嵌入,封印阴阳城波动。以檀魅之前叙说来看,明显血海范围在逐渐扩大,初始也许还没这么汹涌。
可一路上风波不停,更是险死还生,如何迅速赶往?
伸出手指,探入这污秽血海,就像是伤口撒盐一般剧痛,甚至能看到黑色尖锐小虫,想要钻入体内。
不过与此同时,体表浮现一层黑色朦胧,阻隔了污秽侵蚀。再抽出手指,倒是挂出几道血痕,却无大碍。
这番试验倒是让荒确定了一些事,阴阳城与血海不是同一源头,两者互不相容,但阴沉水带来的抗性,或者说诅咒,还是生效的。
此刻三人中最安全的反而是毫无法力的荒,玉玲珑与檀魅虽说是真我高手,在此地却被限制到了极致,若法力全无到时候怕是落得血肉溃烂的结局。
见得荒以身探险,两女皆心中一叹,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这法力全无的人最为关键。玉玲珑更是知晓其身份,荒怕是连真我境都没有抵达,竟然有如此能耐,实在不凡。
荒再次将整只手探入血海,边忍痛边迅速说道:“朝此方向前进!”
檀魅虽然法力流逝且受伤颇重,倒不至于控制不了法宝。
于是这花篮如一叶扁舟,在血腥世界中飘荡起来。
荒不停地指挥着方向,脸色却渐渐变得灰白。
在血水下,本来灵秀的手掌早已浮肿得不像样子,更是坑坑洼洼似乎被啃食。他依靠的是两种互斥灵气的强弱,来辨别血海源头的气息,越是靠近源头,自然腐蚀越重。
随着漂浮越久,血海颜色也变成灰褐,不是那种纯粹的墨色,更像是污秽。
花篮也接近了极限,甚至底部开始咕咕渗血,鲜艳的灵花被污染的漆黑一片。
在花篮后方,更是漂浮起一张人脸,皮肉被泡的松散、开裂,发白的尸首不停地吸纳着血水,两颗残破的眼珠正诡异地盯着上面三人,一动不动。
“怎么突然这么臭,似乎腐朽加剧了!”玉玲珑最先发现这个问题,朝两人询问,檀魅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自进入这片灰濛血海后,腐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简直像是一头扎进了尸堆。
倒是荒忍受剧痛又要感悟细微波动,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可很快这恶心的味道就唤起了他的回忆。
那是在梧桐涧进入天葬坛,路过深井,里面可不是什么甘泉露珠,而是数百具腐朽尸身,终年累月泡在水里,皮肤血肉早已烂掉,无法辨别容貌,残缺不堪,冲天恶臭。
虽然血海尸骨无数,却也被洗刷干净,普通肉身是无法在诡异血水中存留的。
可若是修者呢?
荒不由地警戒起来,他可不会忘记,此地连接阴阳城,事关道殁。再诡异的事情,都有可能出现,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四周环视一圈,波纹荡漾,几根白骨浮沉,却没发现什么异动。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忽然听到“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抬头一看,眼前忽地改天换地,竟然有一灰暗溶洞浮现。
上面山石凌厉,不知从何处引来水流,落在颇显凹凸的巨石之上,随后流入血海。
不,那不是什么水流。正是黑褐血海的源头,极其油腻而浑浊,每滴落一滴,下方血海便向四周扩散,升高半尺。
这外扩的波动一时让他们停顿不前,没有滔天风浪,也没有怨念集结,反而寂静的让人心慌。
只剩下那“滴答”声,在洞中盘旋。
荒掉头看向檀魅,只见她摇头沉思,遇到白骨镜时只是血海外围,并没有见到这溶洞异象,想必此地是源头不假。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番。
让檀魅使尽最后一丝道法,堪堪抵达岸边。
荒将手臂收回,已是白骨森森,上面还冒着腾腾血气,残破至极。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迈步登向巨石。
可就在此刻,好似福至心灵,荒内心忽地生起一道念头,为何不先用金蝉目观测一番。
须知劫难诡异,肉眼难识,金蝉洞察阴阳,历来是他在身入险地前必备之法。
可如今却没有丝毫念头,仿佛遗忘了一般,更像是被遮掩。
这一念头刚起,心中不安便如潮水般涌来,这平静溶洞如同荒野坟地,让他生出无边危险。
金蝉开目,眼中景象顿时翻天覆地。哪是什么山石迥异,根本就是一具具浮肿尸身,不断旋转抽搐,生生从皮肉下挤出一滴滴尸油,落在下方。
而脚底巨石,更是玉骨累累,堆积成山。空隙处有无数双残破眼球,有大有小,皆褐黄发脓,流出汁液混入血海中。数百颗眼球齐齐凝视着荒,无情而冰冷。
他刚想移动却发现无能为力,低头一看,脚已经被数只骨手死死缠住,甚至在攀爬而上,向他躯体侵蚀。
两女在花篮上见荒一只脚踏出便一动不动,自然不知情形何等危机,却也感到气氛诡异,周遭变得闷热起来。
刚好在此时,玉玲珑低头一看,那空荡荡的花篮底部飘过一张人脸。皮肉分离,整张脸都浮肿,煞白又阴冷,简直像是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
血水贯穿了他的器官,嘴巴微微张开,却是一颗残破眼珠从中脱落,转了一圈便向前流去。
若单论恐怖,司非大人纵横南疆,自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
可这人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她熟悉的很,正是之前入阵的一位月殿弟子,真我境界,此刻却浮尸于此。那此地……
玉玲珑瞳孔放大,心中惊骇猛然炸响,几乎失声尖叫:
“小心!”
可再转身时,已然发现迟了一步。
那具湿淋淋被泡到发肿的同门,此刻正趴在荒的后背,压得他无法起身。
“滴答滴答!”
静谧中的声响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