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大放异彩的浪子李木在做什么呢?在逃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在巅山议事之前,江湖里早就传得满城风雨,可这些都是大人物们的事,传不到罗象国西南的小庄子李庄,庄子里的人也根本不关心这些,一个还叫李大的六岁孩童更不关心。
李大,姓是李家庄的李,名却不是大,他还没有名字。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父亲想给他取个好名字,但一个贫苦汉子想不到好名字,内敛又不懂也不好意思求人,就这么拖了半年。半年之后,父亲进山,也死了,没有给李大留下名字。
李庄是个穷庄,很多人都没有余粮,哪家都有孩子,自家的都养不过来,还能多养一个无亲无故的?至于有余粮的人家,要他干嘛?就这样,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孤儿,没人肯收养他,自然也没人给他名字。由于他死去的爹妈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所以他是家里最大的,被丢到同养院后,庄子里的人按照习惯叫他李大,至于名字,只有他长大后自己取了。
生命是可贵的,一个幼小的生命不能平白无故逝去,于是有了同养院,没人抚养的孩子,就所有人一起抚养吧。
李庄的人虽然没有余粮,牙缝里多少扣点还是有的,这家给点粥,那家给点衣服,隔壁大妈照顾一天,村头大爷照顾一晚,李大长到了六岁。
六岁的李大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长得瘦瘦小小的,可能是“家庭”的缘故,在性格上,李大一直都很孤僻,整天沉默寡言,在其他孩子都在一起疯闹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大人们偶尔也会忧心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李庄的人们没有给李大什么,同时也没有奢望李大回报什么,可令大家欣喜的是,李大真的很听话。
你指望这样的人会关心四圣吗?
庄子里的所有人都认为,如果没有意外,李大以后一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木讷汉子,老实巴交地种地,或者进山,或许还能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平静的过完一生。
可惜没有如果。
那一天钟响了,“咚”地一声,沉闷,极具金属质感,同时也很响亮,瞬间传遍整个庄子,把李大从发呆中惊醒过来。
李大还没有听见第二声钟响,甚至还没有搞懂第一声响动是钟发出来的,此起彼伏的野兽咆哮声便盖过了一切,紧接着,爆炸声,屋塌声,求救声,惨叫声混成一片,李大无知的心灵被本能的恐惧填满。
“走!赶紧走!”隔壁李婶焦急地撵着一群孩子往庄外跑,路过瑟缩的李大,一把把他扔进孩子堆里。
李大没有因为被粗鲁对待而心生怨怼,他还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只是看着旁边孩子们哭喊着奔跑,勾起了他心中的茫然与无助,也哭喊起来,顺着大流朝庄外跑去。
混乱一直在持续,但是李大并不理解这场混乱,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混乱,他只是跟着孩子们盲目地往外逃。
总算逃到了庄子外,应该远离混乱了吧?
“逃!商道!”李婶突然尖叫道,慌张急促到来不及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李大在明白李婶说什么之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一只像长得像猫,却比猫大无数倍的猛兽浑身浴血,撞破数间屋子,朝众人冲了过来。而李婶刹那间化作一团白色光团,耀目得像一个落在地上的小太阳,反身朝那个猛兽扑了过去。
面对迎面射来的光团,猛兽闪电般出爪,一扑,一咬,光芒消逝了。那是所有人最后一次见李婶。
“啊!”完整看到这一幕的李大吓坏了,发出从未发出过的尖叫,可他的脑袋早就被吓得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没命地往前跑。
李大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奔逃的过程中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等他冷静下来已经和其他孩子出现在了商道上。
或许是猛兽们吃饱了,或许是剩下的孩子们不合口,或许是它们不喜欢商道,孩子们总算逃过一劫,只是,庄子没了。
李大注定不能过平凡的一生。
剩下的孩子们哭了很久,李大也陪着他们哭了很久,最后在大点的孩子领导下,众人终于顺着商道往前走,而李大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
玄衣客,吴名吴老爷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发生了什么,还在苦恼到底怎么找到他。
吴老爷子下山之后,直接就乘风远遁了,被风往东北“吹”了千里,终于在正午时分停下。
由于巅山本就在罗象国最西南处,所以吴老爷子虽往东北行了千里,却仍在罗象国西南部。只不过这里不似巅山所在的穆玛山脉那么山高涧深,偏僻苦寒,虽然山头林立,到底低矮了许多,人烟也是多了不少。
吴老爷子怀里揣着玉钢做的牌子,朝廷大气,沉甸甸的足有大半斤,以皇帝的气度,材质绝对顶级,不会掺假,捏碎了卖出去肯定大赚一笔,本该兴奋的他却高兴不起来。
“我咋就心血来潮想找徒弟嘛?这上哪找去啊?找个宗门抢一个?又不是人人都能感灵修道,能感灵不早就被逮去培养了。去他们逍遥宗要一个?不行!绝对不行!到时候肯定一堆麻烦,跑都跑不掉。”吴老爷子现在是懊恼不已,甚至都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落地后,吴老爷子就在这样的伤心中,沿着商道往前走,在转过一个山头后,看到前方有一歇脚茶棚。茶棚不小,除了外搭的棚子外,还修建有二层小楼,估计还能吃些好点的饭菜。
吴老爷子见状,也就收拾心情准备歇息歇息。
棚子下面早有两桌人正在吃喝交谈,五男三女,看上去风尘仆仆,各自携着刀剑坐在靠里的两张桌子,他们脚边还放着四个一模一样的长方形背匣,八人估计应该是一起的。
见吴老孤身一人从商道靠近茶棚,八人都默契地闭嘴,警惕地看着,一个人走江湖的老人,想必绝不好惹。
店小二是个机灵的,远远地就迎了上去,把吴老带到离八人稍远些的桌子,殷勤地擦着桌子,小心问道:“这位爷,要点什么?”
“好酒好菜赶紧上,不差钱,吃得完。”吴老此时也是颇为大气。店小二赶紧应和:“好勒!”说完就奔向小二楼的后厨。
这种建在商道旁供人歇脚的茶棚,要它提供什么山珍海味,那是难为店家,但要是赶紧上菜,那肯定妥妥的。
店小二刚进去没多久,就端着五个菜一壶酒出来了,“这位爷,要是不够,您再吩咐。”
“行了,行了,就先这些吧。”
店小二光放下酒菜就要退下,却听到那八人中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大声吩咐:“小二,来坛好酒!”看样子他应该是领头的。
吴老也不管他们,就在那儿泰然的吃吃喝喝。
小二还是那么迅速,刚吩咐完就抱着个大坛子出来了。那中年男子也不等店小二靠近,端着一碗酒就起身迎了上去,一手托住大酒坛,向吴老走来。
“咚”,中年男子将酒坛放在吴老桌上,“老先生,相逢即是缘,送您一坛酒喝。”
吴老看了他一眼,“坐吧,谢谢你的酒啊。”说完就揭开泥封,给自己倒上一碗。
中年男子依言坐下,举碗与吴老相敬,各自喝了一口酒。
不等男子介绍自己,说明来意,吴老主动开口:“你水堂的吧?我杂口的,碰上你们是意外。”那两桌偷听的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水堂杂口是罗象国江湖人的说法,宗门世家中,那些驻守自家或者被雇佣驻守别人产业的叫山堂,护送货物或者护送人走脚的叫水堂,干其他营生的或是游山玩水修行的叫杂堂。至于不属于宗门世家的江湖人,都统称为杂口。
天下不是人人都能感灵修道,五十中才有一人能感灵,朝廷、世家、宗门都渴求能感灵的人,怎么也有个去处,沦为杂口之辈,多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之徒,自然遭人忌惮。
“老先生眼光毒辣,敢孤身一人在江湖行走,果然不简单。”男子奉承一句,又赶忙问道:“老先生从哪里来呀?”
“今早刚从巅山到这儿。”
“噗嗤”,闻言,后面有三个年轻男女忍不住笑了,其中一男子更是在远处大声说道:“哈哈哈,巅山离这儿一千多公里呢,山高路远,最快也要半个月,你飞来的啊?飞都没有这么快!你什么品级啊?一品大高手啊?”
“闭嘴!”中年男子扭头对同伴大声呵斥,整个茶棚酒楼都微微震颤,店小二都被楼上客人叫去问话。
呵斥完同伴,男子又扭头对吴老笑脸道歉:“小子不懂事,走了一个月终于快到了,行事也开始孟浪,还望老先生见谅。”说完仰头喝尽碗中酒,又对出来问询的店小二说:“给每桌客人送一坛酒,算我们头上,就说是赔罪。”
吴老无视男子刚才的展现实力、“秀肌肉”威胁,也一口喝尽碗中酒,宽慰道:“哎呀,没事没事,年轻人嘛,就是该有这股劲头。年轻人都‘老了’,世界也就死了。”接着又解释道:“我确实是飞过来的,顺风,所以才快点,还有就是我不入流,没有品级。”
那几个年轻人得了训斥,不敢再笑出声了,只敢在那窃窃私语:“嘻嘻嘻,那老头真敢说,他不会以为打扮的一身黑,自己就是玄衣客吧。”
吴老听着他们小声讨论,微微一笑,不曾言语。
中年男子听不清他的同伴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太不礼貌,于是咳嗽两下示意。那七人只好安静,不过却没了先前的紧张。
混江湖的,不是全是修道之人,还有些只会坑蒙拐骗的普通人,他们也是杂口。
听闻吴老话语,男子其实也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幸好吴老善解人意,主动开口:“我来这儿是等徒弟的,可能要等一天,不必在意我,你就放心吧。”世事可能真是天注定,随口一言,没成想之后会成事实。
男子也是听出吴老有逐客的意思,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抱拳离开了。
他们八人这次接了个大买卖,江湖路不好走,一路上连番出事,险象环生,好不容易安生一段,快到目的地了,又突然冒出个怪异老头,男子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前来探探底,现在看来应该是偶遇。
两拨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各自吃着,快要吃完时,吴老忽然望向商道,另外八人登时警觉,也朝商道望去,一探究竟。
只看到商道上远远的赶来一群小黑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原来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可能有二十几人。其中最呆的那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将再次迎来命运的转折点,自己将迎来新的名字,与众不同的未来。
“老大,这是?”其中一个年轻女子向中年男子询问。
“逃难的,他们有些身上还有血迹,估计是哪个庄子被攻破了。人为还是兽为就不知道了。”男子在八人中最强,也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知道得更多。
“是我们之前路过的庄子吗?”女子动了恻隐之心。
“不知道,商道是‘厌灵地’,只要是附近逃难的人都会走这里,会安全许多。记住不要多事,会有人处理的。”男子表情严肃。
在八人讨论时,吴老唤来了店小二,“小二,来几盆清粥,温的,记住不能烫!”
“诶,好勒!”小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客人可别怪我多嘴,您是准备给那群小孩施粥吧?其实不用您破费,附近庄子钱庄的钱炎钱大人,正好就在二楼喝酒,他老人家不仅是六品强者,家财丰厚,还乐善好施,帮助过好些逃难的孩子呢,今天这事他肯定也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哈哈哈,谁在拍我马屁呢?”店小二还在说着,背后便传来笑声。
说曹操曹操到,从楼里出来三人,为首者正是去钱炎。
从楼里出来的三人,皆衣容华贵,料想应该是彩蚕吐丝织就,尤其是最前面的中年男人,更是绣有诸多纹饰,所料不差,恐怕得值一百铢,抵得上城里最普通人家半月的花销了。
当先的男人笑完之后,就对着吴老拱手行礼:“小子是钱庄的钱炎。没想到老先生这么慈悲为怀,我平素也爱做一些善事,今日遇到了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说完就对店小二吩咐道:“既然老先生施粥,孩子们有了饭,自然少不了菜。去,上三十斤肉来,不能让孩子们饿着了。”
店小二连连点头称是,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面露犹豫。
钱炎见店小二不动,就问道:“怎么,担心我钱不不够?”
“不敢不敢!”小二连呼不敢,为难道:“钱爷,你有所不知,咱店就是个小店,这粥还好说,尚且有现成的。这肉实在不够,也就还有十多斤半熟的眼鹿肉,也都还得煮一下,剩下的都还是生的。”
钱炎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妨事,先把半熟的赶紧做熟,剩下的慢慢做,孩子们肯定等得起。”小二这才跑到后厨忙碌去了。
小二走后,钱炎又对吴老说:“看老先生面生,想必不是附近的人吧,这些孩子后续安顿,不如交由我来操持,如何?”
钱炎笑容和煦,语气平和温柔,身体健壮,又穿着好看的衣服,虽说眼睛有点小,眉毛又细又淡,显得有些贼眉鼠眼,但总的还是讨人欢喜的。可惜的是,没讨着吴老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