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渊一把按住了王贲,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典武才能不如你,所以才被王老将军带去了前线,说是历练也好,镀金也罢,反正你王贲大概是没有机会踏上东征的战场了。”
谢长渊的话让王贲沉默了下来。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王前老将军如今也年逾六十,不得不去考虑将来的爵位继承。
自古立长不立幼,兄长王典武即便本事不如王贲,可好在有长子的身份,于情于理都是最佳的继承人。
而他王贲乃是庶母所生,比较起自己的兄长,母家的身份地位差别太大,对于家族将来的前景也会有损影响。
所以,王老将军故意不带王贲上前线也就说得通了。
想通了这一点,王贲已经没有胃口吃饭了,只是用一双筷子在碗把面条一根根夹断,目光也是逐渐黯淡了下来。
谢长渊见他如此便宽慰道。
“你不要记恨老爷子,如果换做你去做一家之主,在继承人的抉择当中,你也会被迫选择一个对家族前景最好的一个,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世态本就如此。”
“我明白”王贲咕哝的回答道。
看着情绪低落的王贲,谢长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当即和潘思交流了一下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
“所以说少将军留在大宋是一件好事,在这里您再无什么牵挂和羁绊,王老将军也不会去管您在大宋干些什么,一没有限制二没有后顾之忧,完全可以放开手大胆去干,尽情施展满腔的抱负!”
潘思说到兴起,猛的吸了一口面嚼了两下便咽下去。
迎着王贲那隐隐有一丝兴奋之色的眼神,潘思斩钉截铁道。
“十年时间,只要少将军争气,在大宋混个偏将军的位置总不难吧?而且大宋作为北境门户,将来势必要和十二神宫开仗,根本不愁没仗打!”
最后,潘思神秘一笑。
“少将军且想想,我大秦承诺战时派遣来宋国支援的五万兵马,交给谁来执掌最为合适?”
潘思拍了拍王贲的肩膀。
一旁的谢长渊也笑了,这个潘思不愧是自己的曾经的老上司,对于自己果然是十分了解。
这些话谢长渊从没有说出来给任何人听过,潘思只是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已经领悟了七七八八。
把王贲留在大宋,自然是谢长渊有意想要历练历练这个年轻人,希望将来他能够担当大任。
王贲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连忙转头去看谢长渊,似乎是在求证什么。
谢长渊看着他点了点头。
但是在王贲的心情格外澎湃的同时,谢长渊也不忘泼一盘冷水在他头上。
“但是,前提是你能够在大宋做出几分像样的成绩,带兵行军以及统军阵法等等,你不能纸上谈兵,否则的话那五万大军便不可能交给你。”
王贲心情激动,可还是把谢长渊的话认真的听了进去。
他重重点头,对谢长渊说道。
“行!我留下!”
……
接下来两天,谢长渊先去拜访大姐关素芝。
如今的北城已经解放,关素芝做的生意也正是从暗里转移到了明里,不再像过去五年那样偷偷摸摸。
关素芝伤势已经痊愈,对于谢长渊的到来甚是高兴,连忙让手下的喽啰们大排筵席,与谢长渊把臂言欢。
他们聊了很多东西,也包括将来的打算。
谢长渊自然是要动身离开大宋,继续南下去往天宝城。
对此关素芝尝试挽留,只道南下路途遥远,而且深入十二神宫腹地,只怕凶多吉少。
而谢长渊却并不在意,只说为东土大计他必须南下去找天宝城。
而且,他和十二神宫有天大的仇恨,怎么可能因为深入其腹地就害怕了呢?相反,谢长渊还想要进去大闹一场!
至于关素芝,因为她在汴梁城大战有功,蔺阳公主决定扶持她的生意,欲出资让大姐开设赌坊妓院等资产,实际上就是替蔺阳公主发展些民间势力,同时促进税收等手段罢了。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保密,可关素芝却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谢长渊,毫无保留。
第二日,谢长渊去见了颜咏,这个汉子如今离开北城,已经在宣神台旧址边上开了一家小店,除了卖卤猪蹄之外还有卤菜卤肉面等等,身上的衣裳也体面了许多,看他红光满面的样子,显然也是受到了朝廷的奖赏,生活慢慢的有了转变。
谢长渊与其攀谈了一阵,买了几个猪蹄和卤肉便离开,倒是颜咏的侄子,那个朴素的少年却一直盯着谢长渊离开的背影,眼睛深处仿佛有炙热的火焰在燃烧,满脸的崇拜之色完全掩饰不住。
颜咏看着自己的侄子,想起汴梁城大战那天,这小子看见谢长渊以一人之力堪比千军万马的威势便两眼发直,只怕心中早已把谢长渊当做了天神来崇拜了。
他摸了摸侄子的头,拿起烟锅抽了几口烟便回去店里忙活了。
而这个少年却浑然未觉,看着谢长渊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回过神来,然后飞一般似的冲回家里收拾行囊,不知道要干嘛。
……
随后,谢长渊去拜访了已经辞官在家的御史大人王唤。
老御史在汴梁城大战之前就辞了官,正应了他当初说过的话,大宋归降西方之时,便是他王唤之辞官之日。
虽然十二神宫没能得逞,可是御史大人却没有重新出仕的打算。
辛苦了大半辈子,为这个国家付出了许多心力,一旦闲了下来之后便不想再动弹了。
再加上高文宠比他年轻,朝堂上的事务一个人也能承担的来,等到后面新帝登基,将政权交付之后也就没什么事干了,他老头子又何必二入朝堂搅局呢?
而且,王谋高断的佳话,也只有在皇帝不问政务的时候才能流传,新帝登基后若还是如此,那就免不了落下分化政权的口实了。
所以谢长渊找到王唤的时候,对方已经从御史府搬到了一处安静的别院里,进门一看,这位前御史大人正懒洋洋的躺在一张摇椅上面,悠哉悠哉的晒着晚冬最后的暖阳。
谢长渊笑着走过去,看见王唤正瞧着自己的时候,还不忘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酒肉。
王唤赶紧笑眯眯的坐了起来,搬来了一张藤椅和一个小桌。
别院里面没有下人,显然这位御史大人并不习惯别人伺候,有什么事情还是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
“谢某人身躯颇重,席地而坐便可。”
谢长渊把酒肉往桌子上一放,真的就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精铁炼体后的身躯足有四五百斤重,连上好的战马都载不动他,一张小小的藤椅对他而言就如同纸糊的一样。
王唤也不在意,直接端起谢长渊带来的酒就抿了一口,似乎这酒确实不错,老御史喝的连连咂嘴,迫不及待的又喝了一口。
“哎呀,小女素来不喜我饮酒,搞得老夫喝酒都跟做贼似的,有辱斯文,啧啧有辱斯文!”
王唤笑着说道。
谢长渊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老爷子是个读书人,偏偏生了个女儿却不似大家闺秀,相反还是个武把式,尚未出阁就已经是一个炼体五段的小高手,曾经一脚把上门提亲的徐白嫖踹出大门,然后又在邀请谢长渊吃饭的饭桌上与后者抢饭吃。
此女性情泼辣耿直,虽然不是淑女,倒是有几分可爱。
两人聊了几句,王唤便问道。
“壮士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寒舍?”
谢长渊道“我将要离开大宋继续南下,今天特意来与大人辞行。”
王唤摆手道“老夫如今就是一介布衣,大人什么的就别再叫了。”
旋即,他又问。
“你南下是要去往何处?如今的世道混乱,就连大宋也险着成了十二神宫的枝丫繁衍之地,你只身往南岂不危险?”
谢长渊从身后掏出那支大号的烟袋锅,往锅里塞了点草药干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旋即吐出了一口青烟。
“老爷子无需担心,以我的本事,就算去闯龙潭虎穴也有把握全身而退,此行我去那南海之滨天宝城,是要与那里的反夷义士们汇合结盟,以待将来南北夹击灭了十二神宫。”
闻言,王唤顿时心生钦佩,对谢长渊竖起了大拇指。
“好!好气魄!”
显然,作为一名有风骨的读书人,王唤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对于西方势力的入侵还是感到深恶痛疾。
就连自己的国家都险些沦为附属,说老爷子不讨厌十二神宫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就有一个有作为的年轻人坐在自己面前,并且声称要个这支根深蒂固的外来势力死磕,他老爷子能不高兴吗?
王唤很高兴,高兴的连喝了几口酒,喝到脸颊都有些发红,可还是拉着谢长渊热情的聊起来。
具体聊了些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人家只是凭借书中之典故劝慰谢长渊大事尚未功成,应当尽心竭力捍卫东土长生大陆的领土与尊严。
说到兴头,老爷子也不禁感慨惋惜。
“想我东土昌盛了千年,英雄人才辈出,留名千史的人杰数不胜数,甚至有时代的顶峰之人还登上天阙做了神仙,万没想到如今居然会被那仅有区区数百年历史的西方蛮夷骑在头上,依我看南方的那群仙家和大国简直都是废物!丢脸!”
王唤毫不客气的骂道。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谢长渊。
“谢长渊,我已经老了,如果在年轻二十岁,老夫何尝不想随你一起南下去寻那西方蛮夷的晦气!”
谢长渊笑着点头。
但是突然,王唤话锋一转。
“圣人有言,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谢长渊你可明白?”
谢长渊怔了怔,细细品味了其中的意思之后点了点头。
王唤就直勾勾的盯着谢长渊,在此一刻他就像是一个老先生正在教育自己的学生一般。
“君子之所以为君子,便是因为因为专一不偏斜,心如磐石意志坚定,胸怀天下心有正义,那些以披负光明外衣行私欲之事,你断不可为!”
老爷子的声音可谓振聋发聩,也不知他只是单纯的在劝诫谢长渊,还是他的一双眼睛当真看见了谢长渊的内心,这一句话说出口,就连谢长渊都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
但是很快,谢长渊就把心头的异样情绪压了下去,对王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万万没想到只是来辞个行,结果却被这老爷子给教训了一顿,谢长渊的内心此刻简直就是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