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眨眼之间,那条赤金虬龙便已经飞至五色云气上空,鳞爪飞扬、凶威赫赫。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一只缭绕着赤焰金光的龙爪向下一探,下方的五色云气登时被赤焰引燃,迅速膨胀成一朵高五六丈、方圆近二十丈的巨大火云,连天上的赤金虬龙都被囊括其中。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这朵体形庞大的火云便燃烧殆尽,只剩下丝丝缕缕的黑烟,飘飘荡荡弥漫当空,再被虬龙身上的金光一照,转眼就消隐无踪。
原本五色云气所在的位置,地面上赫然显露出数十名身材颀长、身披银甲的妖魔。
这些妖魔身躯类人,却生得又高又瘦,身上铠甲的甲片不似铁制,倒像是银色的鳞片,所戴头盔更是形如一颗正张开大嘴、择人欲噬的蛇头。
蛇盔之内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竖瞳。
此刻,这些被称作虬褫亲卫的银甲妖魔尽数蜷缩在地上,身上的银鳞甲片或多或少都有着焦黑的痕迹,瞧着就觉狼狈不堪。
「万胜!大周万胜!」
遥见自家元帅所掷长枪化生虬龙、一扫妖氛,大周禁军将士无不欢欣鼓舞,登时海啸山呼。
「妖君授首只在顷刻!无肠营在前,各营依次而进!杀!」
驴头元帅抬起手来,向着妖君所在的方位遥遥一指。
临时构筑起盾阵枪林的步卒们立刻飞快地让开了道路,几乎同时,横行介士们就催动着海龙驹呼啸而过,轰然杀向唯一还敢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几十名虬褫亲卫。
传闻之中,无面妖君在南疆妖魔之中地位尊崇,但似乎并不以斗战杀伐见长,如今连麾下亲卫都派了出来,可见已然技穷。
对横行介士们来说,昔日内黄侯的不世之功就在眼前!
纵然是大周禁军中的寻常士卒,见此也不免心潮澎湃,生出一丝美妙念想。哪怕抢不到妖君首级,多砍下几颗妖魔头颅带回去,同样是一场不小的富贵!
唯有还在往北面战场赶的齐敬之皱起了眉头。
在他想来,如果枕中梦境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物介入,被妖魔大军重重围困的大周世子殿下几乎注定要败亡,这极可能是梦境中这场大戏的原本走向。
如今自己烧死唤人将主、动摇妖魔军阵,从而为老魏制造出一个转败为胜的良机,只待被白衣教圣女替代的无面妖君一死,这场梦境失去一根支柱不说,原有的大戏也多半唱不下去,三人便有极大可能破梦而出。
然而打破梦境不过是救老魏的第一步罢了,如果不能帮老魏彻底褪下蛇尾,恐怕他的下场就是变成那些虬褫亲卫的模样,甚至还多有不如,多半连人形都未必保得住。
毕竟这里是梦境,外界事物进来之后都会受到加持,所展现出的威能大为增强,譬如那条唤人将主的个头就大了十倍不止,黑煞针也变成了黑煞刀,老魏的赤金刀成了大周王室的赤金虬血脉不说,还能化长枪为虬龙,一爪破灭白仙教圣女的五色云气。….
遥想老魏方才施展出的煊赫神通,再看看那条依旧盘旋天际的赤金虬,齐敬之心中立生触动:「他们都可以,没道理我不行!银煞血焰已经用过了,齐虎禅底子太薄,只能勉强显化形体、口吐人言,这回是派不上用场了。灵魄、黑煞二尸此刻皆不在手中……」
念头闪动间,齐敬之脸上罕见地闪过一抹犹豫,但立刻就被坚毅所取代。
下一刻,他霍然抬头看向身前半空,口中低喝一声:「请镜子现身!」
话音才落,他只觉左手蓦地一沉,已是攥住了一样巴掌大小的圆形物件。
入手冰凉,厚重而坚硬。
齐敬之愕然低头,实在没想到这面千
呼万唤不肯出的镜子如此轻易就现身了,竟是全无宝物出世时应有的万千气象,连在外头时的耀眼清光也没有,甚至也不是从眉心飞出,而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掌心。
朴拙无华,犹如凡物。
齐敬之将青铜小镜握在手中,感受又与在梦境之外不同。
镜子背面的纹理与他的掌心贴合在一起,竟带给齐敬之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像现在这样把镜子握在掌心一般。
与此同时,齐敬之也第一次看见了青铜小镜的镜面。
这镜面竟是裂的,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镜面上赫然分布着数道又细又长的裂纹!
齐敬之注意到,镜面上的裂纹尽皆源自中心处一点,似乎是挨了某种尖锐硬物的一击,被生生打碎的。
好在虽有裂纹,镜子并未真正四分五裂,依旧紧紧拼凑在一起,依旧清晰映照出了他的容颜。
齐敬之打量镜中的自己两眼,开门见山地问道:「镜子镜子,你可会说话?」
静待了几个呼吸,青铜小镜毫无反应。
齐敬之不由得皱起眉头,若是这镜子不屑于搭理自己,便不会如此痛快地现身,难道是曾经受过重创,灵性因之大损,连齐虎禅都不如了?又或者……没有像齐虎禅那样藏锋,镜中灵性才无法真正显化?
他眸光一闪,当即再次开口:「镜子,你要是再装傻,我可就要给你起名字、排辈分了!」
青铜小镜依旧毫无反应。
「难不成真就只会争抢和鉴别食物?」齐敬之顿觉无奈。
他之前还多有忧心,生怕这镜子是个如路云子一般的邪物,如今一看,这镜中灵性有了玉枕的加持,竟然依旧近乎于没有,怕是连害人都不会。
就在齐敬之捣鼓镜子的功夫,雪螭营已经一路畅通无阻地驰入了土丘北面的禁军阵列。
三百雪螭重骑所过之处,亦如无肠营横行介士那般人人瞩目,想来今日一役之后,雪螭营特别是那个年轻营尉鹿栖云的名字必将哄传天下。
齐敬之不清楚,如果自己今后还有机会进入梦境,是接着这出戏往下唱,还是再次做回那个寄居在白云观里的小罗师傅,抑或者代替另一位戏中人物甚至换成另外一出剧目?….
他同样不清楚,待自己出去之后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熟练的骑术,反正此时此刻,齐敬之可以左手握持着青铜小镜,只凭右手单独控缰,就能轻松驾驭着踏云青横冲直撞。
前方不远处,无肠营已经与虬褫亲卫们混战成一团。
一开始,人多势众、又能够借助坐骑之力的横行介士们确实占了些便宜,轻而易举便将这些妖君亲卫击杀了十几头。
虬褫亲卫们怪异的银鳞蛇甲极为坚固,却抗不住横行介士手里那些势大力沉的重兵器,往往被一锤子砸在身上,便是鳞甲翻飞、骨断筋折的凄惨模样。
极为诡异的是,这些虬褫亲卫无论死伤,皆是一声不吭,而且受创之后,立刻就有漆黑如墨的血液自伤口迸溅而出,头上黑洞洞的蛇盔内也同时有大团大团的黑色烟气吐出。
纵马冲过的横行介士若是躲避不及,沾染上这些黑血、黑烟,身上青甲便会迅速发黑,继而如冰雪被热汤泼中,转眼间就被腐蚀出无数孔洞。
甲胄尚且如此,内里的血肉之躯就更加无从抵挡。
当先冲阵的横行介士之中很快就有不少人大声惨叫,乱纷纷地从马背上倒栽而下!
众目睽睽之下,二十多个魁梧汉子一边满地打滚,一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不多时就彻底不见了人,只在原地留下一套套残破不堪的衣甲。
淡黄色的汁水从这
些衣甲底下流淌而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
那些疯狂嘶鸣、四散奔逃的海龙驹也大多没能幸免,或早或晚皆是步了自家主人的后尘。
第一波冲锋的横行介士当中,只有七八个警醒些的当机立断,污了兵器的扔兵器,伤了坐骑的弃坐骑,沾染上甲胄的立刻卸甲,实在来不及的,只要不是要害,断肢剜肉亦在所不惜,这才侥幸逃过一死。
眼见如此骇人景象,后续冲来的横行介士们纷纷勒马驻足,不敢贸然接近那些正散发黑烟、喷溅黑血的奇诡妖魔。
反倒是那些虬褫亲卫不依不饶,除去死在当场的十几头,其余立刻结成一个松散阵列,鼓动裹挟着黑烟向横行介士们反扑而来。
当中最悍不畏死的几头更是牢记先前妖君「破其阵、诛其帅」的命令,径直冲向了那位驴头元帅,蛇盔中的竖瞳红芒大盛,端的是凶戾非常。
见状,驴头元帅立刻朝天一指,八宝赤金枪所化的赤金虬龙便被催动,略一盘旋,就朝着下方凶焰正盛的妖君亲卫们飞扑而下。
一名虬褫亲卫立刻高高跃起,奋力挺起胸膛、张开双臂,主动环抱向赤金虬龙。
与此同时,它的蛇盔之中有大量黑烟汹涌而出,迅速铺满了一小片天空。
赤金虬龙大怒,当即狠狠探出一爪,径直将那名自不量力的妖君亲卫给一路按进了土里。….
弥散于半空的滚滚黑烟尚未显威,便被虬龙身上的赤焰金光焚烧照破。
眼见于此,驴头元帅陡然发出一声长嘶,毫不犹豫地扬鞭跃马,再度亲自冲阵。
九口黑气森森、煞气隐隐的飞刀顶在他的身前数丈,彼此环绕着飞舞旋转,化为一道猛恶绝伦的黑色刀轮,立时将一头冲得最快的虬褫亲卫绞成了碎肉。
那头亲卫身上的黑烟黑血才一喷出,便被黑色刀轮卷起的劲风狠狠冲散,没能沾染刀身分毫。
这个过程中,虬褫黑烟与飞刀上的黑煞之气明明瞧上去极为相似,当真遇上了竟是水火不容,彼此吞噬消磨,争斗得极为激烈。
驴头元帅自虬褫亲卫们的稀疏阵列中一冲而过,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中途还顺手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了八宝赤金枪。
这柄长枪在屠戮数头虬褫亲卫后便恢复了原形,显然驴头元帅虽然骁勇无敌,但要他同时催动八宝赤金枪与黑煞九刀,依旧是力有未逮。
眼见得虬褫亲卫的黑烟毒阵被冲破,北方的无面妖君再次开口,嗓音较之先前明显少了几许清冷,语气里则多了几分幽怨:「殿下真是好狠的心!」
一骑当先、兀自狂飙突进的大周世子殿下浑身一震,手上猛地一拉缰绳,脱口而出道:「表妹?」
妖君立刻冷笑,语气愈发凄苦:「殿下一路猛攻猛打,更三次斩杀南疆妖国使者,心中何曾顾念过我这个表妹?」
它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不多时,一道窈窕身影亦是独自一个出现在驴头元帅面前。
这是一头人身蛇尾的雌性妖魔,下半身的银色蛇尾拖地极长、游走如飞,上本身则是个素衣女子模样,黑发如瀑、腰肢纤细,一张瓜子脸犹如青玉盘,竟是不见五官,只有两道狰狞丑陋的伤疤。
世子殿下见了这无面妖君的真容,脸上不见丝毫异色,反而驴眼之中一片迷离,语气也颇为振奋:「表妹,为兄总算找到你了!你被无面妖君掳走,姑母和袁侯都急疯了,若是听说我救回了你,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真的?我忽然变成这幅模样,只道父母大人和表哥都不会要我了,伤心之下这才离了京师,不成想表哥竟对我情深如此!」
无面妖君咯咯一笑,说着漏洞百出的谎话,语气里满是欣喜
,下半身的蛇躯更是飞快地向着大周世子游走而来。
它这一游动,上半身的纤腰亦随之款款摆动,愈发显得弱柳扶风、柔媚婀娜。
「殿下小心!」
相离最近的横行介士们俱是面露惊怒之色,纷纷大声急呼。
这些身负侍卫之责的大汉想要策马驰援,残存的虬褫亲卫们却不肯答应,纷纷扑上来死死纠缠。
其中更有五六个或是仰起头疯狂喷吐黑烟,或是整个身躯砰然炸裂,雨点般密集的黑色肉块劈头盖脸地向着横行介士们砸去。….
只因这么一耽搁,无面妖君就已经毫发无伤地越过了那九口悬停不动的黑煞飞刀。
它款款行至大周世子的身侧,将纤纤玉手在对方伸过来的手掌上一搭,便轻松跃上了「照夜清霜」的兽背。
无面妖君奇长无比的蛇尾尚且拖在地上,上半身的软玉温香却已经贴紧了大周世子的腰背,双臂痴缠住长满黑色绒毛的脖颈,没有五官的榛首凑近矛尖般支棱着的驴耳,语气柔媚、情意绵长。
「表哥!我的亲卫可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却让你杀了大半,你可得赔我!」
大周世子眉头微皱,语气却极是宠溺温柔:「我瞧你那些虬褫亲卫看似是生灵,其实只剩下皮囊,魂魄灵性早已被炼入银甲之中。此法实在有伤天和,这次正好尽数毁弃了,也是一桩功德!」
无面妖君愈发娇憨,用力搂紧了世子脖颈:「全凭殿下做主!我也知道此法多有不妥,除了已炼成的这几十具,也只剩下一套最好的器胚未用,不如……殿下来做甲胄之灵,你我从此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在一处,岂不是好?」
闻言,大周世子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欣然说道:「这法子倒是不错。」
「那就说定了!表哥可不许反悔!」
无面妖君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当即松开世子的脖颈,在兽背上侧过身子,将自己的素色裙摆往上提了提,随即旁若无人地将手探入裙摆内,在腰上好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
不多时,那条银光闪闪的蛇尾就如一件衣服似的被它脱了下来,拎在了手中。
在不远处愈发嘈杂的喊杀、怒骂和惨叫声里,无面妖君慢条斯理地将裙摆往下拉了拉,遮住白生生的大腿,这才朝大周世子轻笑道:「殿下快趁热穿上,炼制起来也容易些!」.
屠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