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寂静之中,齐敬之四面环顾,只觉暗室之内狭窄逼仄,并无多少余地。
若是换成他自己,不必经年累月,只需待上一会儿就要憋闷难耐。
就在此时,甬道中传来脚步声响。
金刀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赤金刀赶了过来。
齐敬之向金刀魏轻轻点头,对方却像是没看见,只是一脸戒备地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异常动静,这才直奔躺倒在地的焦玉浪。
金刀魏是个老江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蹲在焦玉浪身旁,先仔细察看了小娃子的脸色,又伸手探了探鼻息,确定只是昏了过去,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也不起身,当即警惕看向甬道尽头那间被拆去铁门的暗室,高声问道:“齐兄弟,你在里头吗?”
齐敬之一怔,不明白老魏是什么意思,毕竟暗室内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自己明晃晃地戳在这里,还能看不见?
“看不见……是因为这具看上去像是个烛台的银煞尸?先前青铜猴子托举的那盏血焰孤灯可没有这种能耐。”
“银伥遗臭、外合血冤,聚而成煞、煞死焰生……”
齐敬之低头看向手里那个闭目含笑的银色小女娃,暗忖道:“这盏银烛台是银煞死后经青铜小镜炼制而成,而银煞乃是婉儿身上的银臭与血煞怨气聚合而成的异类。”
“因为这個缘故,银烛台上这种奇特的银煞血焰其实已与先前那盏血焰孤灯不同,其中融入了银臭,发出的焰光可令人目盲!”
“我被这种焰光笼罩,眼前除了光线略显阴沉暗淡,倒是并不曾目盲,灵魄面具也全无反应,竟是只防人不防己!”
“呵,拿着这个银烛台,我倒成了半个银伥了,亦或者说……银煞。只是不知我在老魏眼中,是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还是如焦玉浪一般无影无踪?”
想到焦玉浪,齐敬之轻叹一声,对着银烛台轻声说道:“灭!”
静静燃烧着的银煞血焰应声而灭,托盘上那根并不见缩短半分的血烛同时没了踪影。
眼见齐敬之忽然现出身形,金刀魏明显被唬了一跳。
也实在是他眼前这个少年太过邪性,脸上戴了一张没有五官的淡青色面具,一手持利刃,一手拿烛台,静静站在遍地碎骨烂肉的暗室之中,任谁见了也要犯怵。
齐敬之没有说话,自顾自收刀入鞘,旋即将灵魄面具摘了下来。
刚才他无暇顾及这张面具,此时拿在手里,便觉面具的分量似乎重了一些,就连颜色也深了几分。
只是眼下并不是深究的时候,齐敬之将灵魄面具收好,还不忘从地上拎起一只皎白皮毛、红耳红爪的小耗子。
他走到焦玉浪身旁,将同样昏死过去的白金鼠塞进了对方怀里,随即把小娃子抱了起来,这才朝老魏勉强一笑:“出去再说!”
金刀魏见齐敬之脸色不佳,也不急着刨根问底,默默转身,举着火把走在前头。
于是,这两人就像是不曾看见那满屋满架的铁箱子似的,带着一娃一鼠径直出了地洞。
洞外的月光依旧皎洁明彻,绝无一丝一毫甬道暗室之中的阴诡沉郁气息。
齐敬之与金刀魏对视一眼,心中都觉侥幸,幸好这一趟只是虚惊一场,没真把焦玉浪这小娃子折进去,否则真要悔之无及。
金刀魏便开口问道:“这银伥也除了,白金鼠也得了,接下来怎么个章程?”
齐敬之轻轻摇头:“这案子还有些手尾,恐怕咱们真得去见一见这园子的新主人了。”
于是,在更深露重的后半夜里,怀德郡城西大户李家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得山响。
李宅的家丁护院们手持棍棒,满脸怒气地冲出门来,却被一枚小小的腰牌打灭了气焰。
天可怜见,遍数怀德郡城之中各色人等,谁不是在麟德阁的阴凉下过日子?
凭着这面镇魔都尉麾下缉事番役的腰牌,别说区区李家的大门了,就是郡城城门也叫得开。
当下立刻就有李宅管家出面,将来自镇魔都尉官署的几位上差恭敬延请入府,引至正堂奉茶,同时便有人将消息一层层地通报进后宅。
那管家殷勤服侍之余,几次偷眼观瞧,越看越觉得这几位上差竟是个顶个的古怪。
带着腰牌的这位,不仅年轻得有些过分,身上更无凶煞恶气,即便砸门的时候,说起话来也很是斯文随和,与传说中镇魔都尉麾下的那些蛮横强人完全搭不上边儿。
那个老头子须发皆白,一看就很有些岁数了,身上的褐衣倒是很简朴,偏又配了一柄颇有哗众取宠之嫌的金刀,头上还用红绸束发,着实不伦不类。
最后竟还有一个病恹恹的小娃子,看岁数不过十二三,默默跟在那两人身后,既不看路、也不看人,只低头瞧着怀里一只同样病恹恹的白耗子。
管家眼神瞟向白耗子,恰好与那对红眼珠子对了个正着,就觉双眼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当场就流下泪来,连忙以袖掩面,再不敢随意乱瞅。
三人并一鼠在正堂上坐等了片刻,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凑到管家身旁耳语了几句。
眼睛兀自有些红肿的管家听了,脸色骤然大变,忙不迭地朝着齐敬之深深作揖:“上差,我家老爷身上突然有些不好,怕是……有劳您几位挪步过去,若是能救,李家上下绝不敢忘恩!”
老爷身上不好,不赶紧去请大夫,却找镇魔都尉麾下的缉事番役救命,齐敬之立刻明白了这管家的意思。
他腾地站起身,开口问道:“你嘴里这位老爷,可是刚刚买下西郊那座空园的李璜?”
管家已经急得冒汗,此时听到对方提到西郊空园,脸上登时露出恍然之色,算是明白了这几位上差到底为何而来。
他身为管家,自然知晓内情、明白利害,此刻哪里敢造次,立刻点头答道:“李家只有这一位老爷。西郊的园子是老爷三日前买的,因为里头有些……不妥之处,还特地报到了县里。今日早起,老爷忽说要再过去看看,也没带下人,只一个人骑马去的。”
管家一边说,一边在前头引路,语速明显快了不少:“老爷晌午回来时,脸上很有些倦怠,听说一回内院,就由女婢服侍着睡下了,午饭和晚饭皆不曾用。我只道老爷是累着了,这大半日都没敢去打扰。”
见这管家确实急了,齐敬之三人也就很给面子地跟着往内院走。
听到这里,金刀魏便皱眉问道:“那李璜身上到底怎么不好了?”
管家略微放慢了步子,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刚才几位登门,内院女婢去老爷屋里叫起,闻见屋里有股难闻的腥臊气。我家老爷听见了女婢的议论,开口说明明是奇香,哪有什么腥臊气……”
说着,管家的声音忽然压得更低了:“可女婢们闻得真切,分明就是腥臊气!有个年纪小的当场就吐了……”
“腥臊气?”
金刀魏眉毛一拧:“他上午才去过西郊空园,身上即便有什么怪味儿,不也该是臭味儿么?”
管家脸上也满是疑惑:“这是才从后宅递出来的话,明明白白说的就是腥臊气!”
“三日前老爷去看园子,小人是跟着去的。今日老爷归家,小人也在一旁伺候,确实没闻见园子里那股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