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抓了抓自己的湿发,因为自己一无所获,而有些沮丧了。
但姚守宁在听到他这些话时,眼神却亮晶晶的:
“世子,你好好哦。”
此时在场的都是身手非凡的大人物,对她也很是照顾、亲切。
可是这些人商议的都是大事,在‘河神’一事上,也更多关注的是与国家相关、皇室相关的情况,唯有陆执还惦记着她的姐姐。
她的眼睛湿润,越发显得澄澈,世子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却小声的发问:
“真的吗?”
“嗯嗯!”姚守宁点了点头。
“嘿嘿嘿——”世子咧开嘴角笑。
就在这时,长公主突然喊:
“守宁。”
两个正在偷偷说着闲话的人顿时抬起了头,姚守宁坐直身体,答应了一声:
“嗳!”
“你外祖父原话是怎么说的?”
姚守宁回道:
“外祖父说:‘请世子转告长公主夫妇,今晚子夜时分,务必使神都沿白陵江岸的百姓全部迁走。’”
她记忆力极佳,将柳并舟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部复述出来。
长公主的表情更加严肃:
“儒家之中,有浩然正气,可克妖邪。”
周荣英默默点头,说道:
“传闻之中,七百年前的大儒张辅臣老先生,曾在危难关头,以一己之力,施展浩然正气,形成护罩,护住了一整座城池,不受妖气的入侵!”
姚守宁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秘闻,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十分感兴趣,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这师弟,可非同一般。”长公主提到柳并舟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很是有些骄傲自豪的样子:
“当年我的老师眼光非凡,修为通天,选中了他,必有其用意。”
作为儒家传承之人,柳并舟定然也知道浩然正气可护住城池。
洪灾来临之际,他提前得知了消息,却并没有以浩然正气护住神都的打算,反倒遣了姚守宁前来送信,这其中举动便值得人深思。
“我师弟修为不弱,又非懦弱、自私之人。”
朱姮蕊这个人极其护短,哪怕她与柳并舟才相识不久,但凭借张饶之的名号,以及对姚守宁的好感,使得她对柳并舟的人品极其信任,半点儿都没有怀疑他。
“他这样做,我怀疑是已经窥探了先机,所以才另有谋划。”
说完——
“计哥。”长公主转头看向陆无计,说道:
“你在白陵江底,发现了什么?”
陆无计就道:
“我跟儿子近来沿白陵江潜入河底。”因近来雨水不停,使得白陵江水流湍急,纵然父子两人仗着艺高人胆大,可也不敢去河水深的地方,只敢挑较安全的位置下水,查询妖气。
但就算如此,两人也有所收获。
“我们在河流底部,发现了大量的虫蜮。”他伸出一只手:
“这些虫蜮细长如丝线,如水中杂尘,密密麻麻,开始我跟阿执下水时,还以为是被冲动的河沙。”
这些细长的虫蜮铺垫在河流底部,散发着浓郁的妖邪之气,“我们靠近的时候,险些被缠住,挣脱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陆无计说得轻描淡写,可在场的人都心里清楚,在水流湍急的河道之下被带着邪祟之气的虫蜮缠住意味着什么。
姚守宁转头去看世子,眼中带着担忧,心里却在想:世子只提寻找太祖踪影,但对遇到危险之事却绝口不说,自己欠他的人情可欠大了。
“这些虫蜮身上的妖气,与先前被蕊蕊拍中的蚊虫身上的妖邪之气如出一辙。”
陆无计叹了一声:
“我就怕是,这些冬季出现的蚊虫,恐怕是这河底虫蜮进化而来。”
若果真是如此,河道之下的虫群数之不尽,一旦全部进化成这样的蚊子,恐怕是铺天盖地的。
朱姮蕊没有被吸到血,便已经身手敏锐的将蚊子拍在掌中。
而这蚊虫受妖气玷污,生命力极其旺盛,若是普通百姓遇到,又该如何是好呢?
“相较于洪灾,我倒是觉得,这些虫群的威胁要更大得多。”
洪灾的来临已经被预知到了,虽说也很棘手,可总有办法解决。
但这些带着妖气的虫群一旦进化,倾巢而出,不知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浩劫了。
陆无计说到这里,忧心忡忡: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柳先生如果仍然没有出手的打算,那么——”
他话音一顿,下意识的转头往朱姮蕊等人看了过去。
徐相宜苦笑了一声,接着往下说:
“——这恐怕意味着,在柳先生心里,洪流、虫群都非真正的危机。”
他抓了抓自己稀疏的头发,神情有些苦恼:
“柳先生怕是想要保存实力,等到将来神都真正生死存亡的时候,再行出手——”
徐相宜的话音未落,姚守宁却觉得神识一个恍惚。
接着面前的情景一点一点的消失,徐相宜的声音也慢慢变得细小而悠远,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呼啸的雷鸣声盖压而来。
一股潮腥气钻入姚守宁的鼻腔之中,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片灰黑色的雾,仿佛无边无际。
这是她自力量觉醒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初时的惊惶之后,姚守宁很快镇定下来,知道自己是再一次看到了未来。
这也许关系到将来不少人的生死,姚守宁不容许自己退缩,努力瞪大了眼,想要找出这一次预知之境给自己带来的线索。
她看了一会儿,终究是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视线逐渐适应这股灰雾之后,她看到这些灰雾实际是一种诡异至极的妖气,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之中。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尽皆是汪洋。
只见汪洋正中,有一大团黑气,黑气如同一颗巨茧,其内包裹着一道影子,屹立于那水面之中。
凭着敏锐的直觉,姚守宁顿时猜出了那影子的身份——河神!
也就是受到妖邪之气玷污后的太祖。
她一猜出这影子身份,遮蔽她视线的雾气顿时消散了,她看到‘河神’黑大的身影手持巨剑,形同魔神。
‘他’站在那里,黑气翻涌在‘他’身侧,几乎将天空全部遮盖了。
一股无形的霸气散逸开,那‘河神’银白的双目冷冷望着远处。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隐约出现了一点金芒,与这铺天盖地的黑气相抗衡着。
纵然那光点极弱,可在黑暗之中,却是璀璨无比。
姚守宁在那金光之中,感应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略微有些不安,转移视线看去,便见那点金光其实是一层光幕,如同一个巨大的‘蛋壳’,将外在的邪气隔绝了。
——而在那光罩之内,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房舍。
神都城!
姚守宁心中一跳,险些发出惊呼。
原来此地竟然就是神都城,先前因为受汪洋潮水的漫盖,她竟全未察觉。
一想到这里,姚守宁顿时发慌。
神都城为什么会被淹成这个样子了?好似大水即将把这座城池吞没,全靠那薄弱的光罩支撑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父母家人又在何处?
她心生不安,急切的想要寻找自己的家。
这个念头一生,姚守宁的‘视觉’顿时就变了。
她的意识急速下坠,万物在她视野中飞快的放大,视野从整个城池缩进至城北再至自己家附近的街巷——接着她看到姚家了!
那里是所有光晕的中心处,柳并舟漂浮在姚家屋顶的上方,在半空之中盘膝而坐。
此时的他须发皆白,脸上已经出现皱纹,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之多,如距离大限之期不远了。
他衣袍猎猎,口鼻带血,胸中浩然正气激发到极致,使得以他身体为中心,散发出浩然正气,形成金色光罩,辐射至整个神都,将所有百姓尽数保护在其中!
在这位年迈的大儒身下,是神都城中惶恐不安的子民,生死尽掌控于妖邪之手。
陆执等人俱都浑身是伤,长公主衣袍带血,徐相宜等重伤倒地,生死不知。
姚家的人满脸绝望,等待死亡来临。
而就在这个时候,柳并舟撑起了一片天,将所有人护持在内。
“皇上——”
柳并舟铿锵有力的开口。
他说话时,是以丹田凝气而发,声如洪钟,神情坚毅的劝说:
“这里是您当年打下的江山,是您亲自主持建造的城池。这神都城中的子民,曾拥护您、崇拜您,也曾受到您的保护!”
柳并舟的喊话声中,已经带上了儒家特有的‘劝说’之力,字字带着直刺人神魂、肺腑的力量,意欲唤醒‘河神’残存于这具身躯之中的本能意识。
但他耗力过度,每说一个字,七窍之中便血如泉涌,看上去恐怖极了。
每一滴血珠落下,柳并舟的神态便惨淡几分。
姚守宁惊恐交加,喊了一声:
“外祖父!”
“外祖父——”
喊音一落,她‘腾’的站起。
所有正在讨论洪灾的人,一下噤声了。
众人转过头,都盯着姚守宁看。
长公主有些担忧,问道:
“守宁,你怎么了?”
“公主,公主,我看到我外祖父了,他,他——”她想到幻境中的那一幕,眼泪夺眶而出,哭着道:
“他在守护神都,对抗‘河神’!”
以她预感,若事情不出意料,这一场大战,柳并舟恐怕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危险极了。
“公主,我不想他出事,不想他出事……”
她抹掉眼泪,强作镇定,将自己当时在幻境内看到的情况一一说出。
长公主的脸色变了——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
正如众人之前猜测的一样,白陵江今夜的泛滥成灾,以及驱赶着妖气的蚊虫,都只是一个做好的局,针对的是柳并舟其人。
陆执见她低头抹泪,心中怜悯,连忙上前小声的哄她,替她拍背。
“看样子我们猜得不错,我师弟在当年的‘应天书局’上,应该提前得知了这些消息,准备死守神都城。”
妖族应该也早有准备,今夜的洪灾只是一个开端,为的就是逼柳并舟出手,护住神都城。
大儒只有一个,要想守护城池,不受邪祟所侵,并非容易的事。
柳并舟要想施展这样的术法,也是燃烧自己生命、修为作代价的。
机会只有一次!
“我们不能辜负柳先生的叮嘱。”徐相宜正色道,“还请长公主出手,安置百姓。”
“你放心。”朱姮蕊站起了身,眼神明亮: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应该由某一个人去牺牲。”她说道:
“我这就出门,去寻顾焕之、楚孝廉,让他们和我合作,先兵分数路,一面筹备粮食、物资,一面准备安置这所,同时敲响城内外钟声,派出衙役,通知大家撤离。”
她的语气之中带着沉稳与自信:
“我不会让师弟失望的!”说完,又回头看了姚守宁一眼:
“守宁回去和你外祖父说,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次的事,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让他放心。”
长公主神态笃定。
纵使洪灾将至,妖邪即将现世,但她一扫以往大大咧咧的神色,话里行间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她往那一站,便如定海神针,纵使狂风巨浪也无法掀动她半分,给人极大的心理安慰。
姚守宁忐忑不安的心稍稍一定,点了点头。
朱姮蕊此时没有功夫再留她作客了,只得看了陆执一眼,沉声道:
“儿子,你送守宁回去,务必要将人安全送回家中,送到你师叔手里。”
柳并舟好端端交给她的人,不能在她手中出事。
“那是自然!”
陆执点了下头,眼神坚定:
“我会保护好守宁,绝不让她出事。”
长公主得到了承诺,了结了一桩事,便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道:
“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一起平息此事。”
说完,又吩咐杜嬷嬷去点兵。
陆无计道:
“我先派人购买粮食、药材等,并征集房舍,用以安置迁移的百姓。”
“我得抓些蚊虫,回去看能不能调配一些药剂。”徐相宜也跟着起身。
此次洪灾虽说麻烦,但并不是最棘手的,那些腹带妖气的蚊虫可能才是灾后的一大后患。
“我跟公主同行。”周荣英笑了笑,挪到了长公主身边。
众人商议完毕,便都急速出了大厅。
留了一双少年男女,一个无声的哭,一个小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