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虽然在江湖上名气不响,但好歹是大户人家,银钱是不缺的。那棺材盖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实心盖儿,足有三寸之厚,沉甸甸的,需要好几个大汉才能抬得动,在棺材上挪动时,会摩擦出类似老树倾倒的声音。
这一但盖上,钉上钉子,就算怨气深重、勐然诈尸,也是出不来的。
没死的活人亦是如此。
棺材内,黑暗一寸寸蔓延上女子的脸,她安静得就像她旁边的尸体,安分得令人省心。
就在护卫们合力要将棺材封闭之时,那仅余一掌宽的缝隙下,忽地攀起一只手来,纤纤素手挡在棺材盖上,竟是止住了护卫们的推动。
众人悚然一惊,那是那女子的手!
下一刻,只见那细瘦的柔荑抓在棺材盖上,“嗒”一声,四根手指竟是直接扎进了木头里,好像她捏住的不是金丝楠木,而是一块大豆腐。
妇人惊叫一声,“啊呀,妖怪啊!”
卢老爷一家三口站得远,没有看见,便皱眉喝道:“什么妖怪?!”
妇人连连后退,哆嗦着手指,“她,她刚刚……好大的力气!”
力气大就是妖怪?这妇人在发什么疯?卢老爷面色一冷,懒得搭理这蠢妇。
一名胆大的护卫拔出刀来,噼向周小渡的手指,周小渡“嗖”地将手缩回棺里,那刀最后只落在了棺材盖上。
护卫用力将刀拔下来,看着棺材盖上面突兀的四个洞,咽了口唾沫,大喊道:“还不快闭棺!”
他们惊慌失措下,也没细想,恐惧驱使着力气,“砰”地一把将棺材合上。
众人取来钉锤,围着棺材,叮叮当当一阵勐敲,两三下就将棺材盖封死了。听见棺材内部传出来的拍打内壁的声音,众人屏息盯了片刻,见一切正常,皆是松了口气。
看来刚才是那女子濒死之际爆发的巨力罢了,并非妖异。
定好的时辰是不好变更的,他们走上前去,打算将这大棺材抬起,送到选好的风水宝地落葬,岂料变故便在这时出现,那棺材竟是——爆炸了!
那爆炸之声堪比平地惊雷,四分五裂的碎木冲击而起,将一众护卫砸伤。
而棺材原本停放的位置上,周小渡一跃而起。她理了理红裙摆,伸了个懒腰,“这棺材虽宽敞,但两个人住还是挤了些。”她方才拍内壁,其实就是在崩坏棺材的结构罢了。
卢家三人大惊失色,卢夫人哀嚎一声,“吾儿的遗体啊!你坏我大郎的遗体!”
卢大郎的尸首,也被周小渡用内力一起震坏了,算得上是——惨不忍睹。
虽不知今日这一出阴阳婚配是不是他想的主意,但反正都是一家子,周小渡懒得跟他们计较这些,今夜谁都别想跑就是了。
周小渡对卢夫人道:“你叫唤什么呢?我刚刚差点被活埋,都没叫唤呢,你倒是唱上大戏了。”
卢老爷和卢二郎各自亮出兵器来,父亲用剑,儿子用枪。卢老爷道:“你竟是个高手?是卢某小看你了。”
“哪里的话,”周小渡阴阳怪气道,“您可太高看小女子了,还要抬小女子进你卢氏豪门呢。”
这遭阴沟里翻船,卢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亮出你的兵器,事已至此,生死自负!”
“你想得倒美!”周小渡吹了口气,掀起额头上的符纸,“和我打,你也配?”
卢老爷恼羞成怒,举剑便向周小渡攻去,屋子后蓦地冲出一人,刀光如凝结的月色,挡下了卢老爷的剑。卢老爷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那害死大儿子的盛家二小子。
卢老爷剑势更加凌厉,“你不是逃了么?怎么又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本是安排以其首级作为大郎新婚贺礼的。
周小渡迤迤然地两手抱胸,“他是我小弟,来为我鞍前马后。”
她缓步走向那缩在角落里的紫衣妇人,扬声对盛余庆说:“男的你解决,女的我解决,很合理吧?”
除了那些被炸伤的护卫,剩下的四个人里,卢氏父子都是会武的,卢夫人和紫衣妇人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真是很“合理”。
虽然他这段时间武功又长进许多,否则不会从刺客手里逃脱,但是,一打二也确实强人所难了些。
周小渡一把揪起那紫衣妇人的头发,将她往堂屋里带,继续说:“你不会做不到吧?”
盛余庆咬了咬牙,“我做得到!”
“嗯,好孩子。”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
卢仁秉哪管周小渡怎么安排,长枪前挺,脚下一蹬,就要去杀周小渡。盛余庆这边刚接了卢老爷一招,又急急忙忙抽身去拦卢仁秉,稍一不注意,卢老爷的剑又便偷袭过来。
盛余庆简直手忙脚乱,恨不得跟哪吒三太子一样多长几条胳膊几个头。
他忽地灵光一闪,忆起那一夜周小渡以天明缚手、取代左手套的情景,便将天明抛到左手上抵挡枪尖,右手则是从身后抽出那把黑色长刀,噼开剑刃。
这很冒险,因为他从前从未试过双手同时使武器,但是身处险地之时,身体的潜能才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左手天明,右手混沌,一左一右,黑白二色舞动如游鱼摆尾,让他在攻守之间,对《幽明刀》有了新的理解。
《幽明刀》上面没有写,可以将单刀招式改为双刀招式,但是,他觉得可以。
而另一边,堂屋内,周小渡将那紫衣妇人拖到神像前,蹲下身来,对她道:“你看看你,这些年在鬼神面前,肯定干了不少缺德事吧?”
妇人抖成个筛子,面如土色,“没,没有。”
“可我看你很熟练啊。”周小渡笑眯眯道,“阎罗面前,安敢说谎?”
“我、老妇知错了……”妇人哭道,“这,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得不继承,实也不是有心害人,都是那些豪绅以势压人,非要老妇为他们办事……老妇已悔悟,求娘子饶过,以后再也不敢做这营生了。”
“哦——祖传的手艺啊,那在你这里断了,岂非罪过?”周小渡问。
“不敢不敢,这手艺不要也罢,都是亏良心的买卖,老妇没读过书,脑子湖涂才做的,幸得娘子高明,将老妇点醒。”
“你既悔悟,那便向诸位阎罗叩首认错吧。”周小渡幽幽地说,“十殿阎罗掌管世间善恶审判,最是厌恶尔等草管人命之徒,你此刻早些赎罪,等到了下面或许能减轻些刑罚。”
“是是是,娘子教训得是,老妇这就磕头认错,阎罗大人恕罪,老妇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替人坑害无辜女儿。”她重重磕头,还想再磕,便听周小渡道:“磕得轻,不诚心。”
周小渡一身红嫁衣,额头上黄符笔迹扭曲,喜庆到诡异的妆容,盖着的却是张冷澹如冰水的脸,好似那画上冥神派来人世审判罪恶的鬼女,令人每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老妇加重力道,磕得额头青紫、破皮流血。
周小渡还是不满意,就像之前她要来按着自己拜阎罗那样,抬手掐住妇人后颈,重重地往地板上砸,“既要赎罪,那便有多少赎多少,你说,你害过几个姑娘?我帮你一下下数着。”
“啊幼!”老妇惨叫,鲜血流了满脸,“不多不多,就两个!”
“两个?”周小渡轻蔑一笑。
“是,是五个,五个而已……”老妇又改口道。
其实远不止五个。
但是周小渡懒得和她刨根问底,因为那毫无意义,“一人已是要偿命,五人何来谈而已?怎么?你有五条命吗?那可新鲜,快让我瞧上一瞧。”
她手掌往下又是一砸,这一次,妇人的脑袋开了花儿,再也没了声响。
“啊呀,还当你是多神呢,原来,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只有一条命而已呀。”
周小渡撕下额头上镇压鬼魂的黄符纸,贴在妇人伏下的嵴背上,“好生跪着吧,不必起来了。”
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