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周小渡也算是无功而返,好在算算日子,正是可以“取刀”的时候,她可以顺道去铁柱大师那里取刀,也不算全无收获。
当初在崔近屿举办的春水宴上,周小渡颇费周折得到的那副头面“蝶恋花”,后来被她经由异宝阁之手交给了求宝的欧阳铁柱,酬金便是刀匠大师欧阳铁柱亲手打造的一柄长刀。
是她为小芝麻准备的。
给自家小孩添置新物件儿的快乐,实在让人着迷。
铁柱大师居住的地方很是偏僻,幸好异宝阁给了指引,周小渡没费多少功夫便寻至那处山谷。
山谷里较外头要温暖湿润许多,生机勃勃,景色宜人。
欧阳家的小院坐落在一处花田里,这片花田栽满了各色绽放的花朵,五彩缤纷,香气熏人,绚丽的花海,让周小渡都怀疑自己是掉进了大染缸里。
避开一只扑过来的蜜蜂,周小渡走近花田中心那意趣盎然的小院,小院没有砌起高高的围墙,而是用半人高的木质栅栏围起来的,人坐在庭院中,可以将花海尽收眼底,置身花田的人也可以望见院中的景况。
院子里栽种了一棵很高大的桂树,金灿灿的花云下,是一架落满金屑的秋千。而瓦片上则是爬满了紫藤,懒洋洋地垂泄下来,像紫色的瀑布。
这些花都开得很好,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简直是好得出奇,比盛府里布置的花木还要夸张。毕竟盛家还要考虑一下疏密错落的协调美感,此处却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堆砌,像是要将整个山谷都填满鲜花。
周小渡被花香熏得有些难受,想不明白,一个刀匠为什么会种如此多的花儿,反倒是作为花匠的涂远香,家里是一株花草都没有。
想到涂家不种花这件事,周小渡便想起涂子律遇花会起疹子的毛病,当初众人还以为是随了爹,如今一看,盛羽驰也不怕鲜花啊,盛府里可到处都是花儿,所以涂子律这毛病是随了谁?
周小渡觉得怪怪的,但也无暇深想,她敲了敲凋刻花鸟鱼蝶的木门,“请问欧阳铁柱大师可在?”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屋门的厚布帘被掀起一角,一个老妪露出半张脸来,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她已上了年纪,脸上满布皱纹,嗓音也已低哑,但是语气却很活泼亲人。周小渡发现她的耳坠,正是“蝶恋花”里的宝石牡丹耳坠。
“取刀人。”周小渡简短地回答。
“你来取刀?”那老妪眼睛一亮,掀开门帘跑了出来,隔着栅栏和她对话,“是你的刀?你可算来了!那可是一把好刀,你一定会喜欢的!”
周小渡看清她的全貌,只见这老妪笑意盈盈,头上的簪钗步摇、脖子上的项链、手上的戒指镯子臂钏,悉数都是“蝶恋花”,只那一顶华丽的头冠许是因为沉重而没有戴。
这副前朝名匠徐复的心血之作、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便在这样偏僻少人的山谷里,被一个老妪随便地戴在身上走动。
周小渡看了两眼,微笑答话道:“我很期待。”
老妪打开院门,迎她进去,一边走一边朝屋里喊话:“柱子,买家来取刀啦!柱子!”
“知道了知道了。”答话的应就是欧阳铁柱了。
周小渡被带进屋内,便见到了这位大师的庐山真面目,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
铁柱大师年纪不轻了,已许久不再铸刀,所以当初在异宝阁看到他挂的单子,还让周小渡惊讶了一下,感慨对方宝刀不老。
她这一把刀,或许便是欧阳铁柱的封山之作了。
欧阳铁柱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将碗放到桌子上,向妻子招呼道:“快来吃酒酿小圆子,吃完去小睡一会儿。”
欧阳夫人乖巧地到桌边坐下,一边吃酒酿小圆子,一边说:“那你给我梳完头,再带人去看刀。”
“知道了。”
周小渡见欧阳铁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安静伫立在一边,和铁柱大师一起耐心地等老夫人吃完。
“吃完了……还有么?”欧阳夫人看着空空的碗底,向丈夫询问。
“明天再吃吧,这东西不好消化,吃多了要肚子疼的。”
“那就不吃了。”欧阳夫人取出帕子擦了擦嘴,“吃多了要肚子疼的,不服老不行啦。”
欧阳铁柱忍俊不禁,“你还知道不服老不行啦?”
“你一天说八百回,我都会背啦!”欧阳夫人叫嚷道。
“哪里就八百回了?”欧阳铁柱扶她回房,帮她取下身上繁复的首饰,将发髻解开梳顺,然后哄她睡下。
周小渡耐着性子等他出来,又见这老头取了碗勺回厨房,慢悠悠地把碗给洗了。
然后,欧阳铁柱从柜子里取出干银耳来,开始洗银耳、泡银耳……
周小渡耐不住了,“铁柱大师,我赶时间,您把刀给我,我拿了就走。”
欧阳铁柱回头看了她一眼,“噢,我把你给忘了……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服老不行啦!”
周小渡:“……”
“我这去给你拿。”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眼神诚恳地说:“对了,还要谢谢你的蝶恋花,如你所见,我的夫人很喜欢,每天都要戴在身上。”
周小渡问:“您不惜再度出山,求购蝶恋花,便是为了送给尊夫人?”
“不然呢?总不能给我自己戴吧?”铁柱大师莫名其妙。
周小渡:“晚辈还以为,您是对首饰工艺感兴趣了。”
“害,我就是个打铁的粗汉子,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是为了哄夫人开心罢了。”欧阳铁柱摆了摆手,“我们现在是活一天少一天,许多未完成的事都要抓紧干啦!”
未完成的事,便是哄夫人开心么?周小渡道:“您待尊夫人真好。”
“也没有。”欧阳铁柱抓了抓花白的胡子,有些惭愧,“老头子我从前只知打铁铸刀,诸事不问,一直是夫人在照顾我,所以是我亏欠她许多……”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们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少年时她便曾念叨过,想要一副和蝶恋花一样的头面,她说谁愿意送给她这样的头面,她便嫁给他。但我当时全然没有上心,因为我知道,没有那样的头面,她也会嫁给我。
“后来我们成亲,吵吵闹闹,但是感情很好,一直相伴度过了几十年岁月……直到她前些年脑子不大清醒了,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姑娘,每天爱俏爱打扮,说着年少幼稚的话,我才忽然发现,我其实欠了她很多东西,如今尽力去弥补,却也是再不复少年时了……”
老人家看了周小渡一眼,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啊。”
他走进另一间房间,抱着一个长匣出来,“这是我的回报。”
周小渡打开长匣,似闻刀鸣,那刀身亮白可比明月,欺霜赛雪,无需上手,观之便知是绝世名器。
这便是出自名匠欧阳铁柱之手的宝刀。
果然非同凡响。
她如实地评价道:“好看。”
“你就没有别的词?”铁柱大师有些失望。
周小渡:“好……亮?”
欧阳铁柱彻底失望,这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他的才华,“罢了,你为它命名吧!我会将刀名刻在刀身上,然后你就可以带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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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名么?”周小渡愣了一下。
欧阳铁柱自傲道:“我欧阳铁柱铸造的刀,肯定是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