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暗叹:“你说的乃是凡人,你与他们又哪里相同!若轻易能丢了性命,我如今又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不禁想起方才古庙之事,叹息一声,道:“也罢。你既如此说,我便赠你一颗‘生机造化丹’,助你洗髓伐毛,改善体质。”
陈九四道:“老神仙,这‘生机造化丹’又是何物?你说的话,我怎的都听不懂?”
道人道:“凡人修道,需锻肤炼骨,吐气纳虚,方可洗髓去垢,渐除身体杂质。我这‘生机造化丹’可是千锤百炼的精妙之物,能助你去繁从简,以药力改造体质。”说着,拿出一个乳白通透的丹药,递给陈九四。
陈九四忙接过丹药,凝目细审,见其表似有气流涌动,运转不息,知是绝世珍品,当即食之。
丹药入口,又觉满口生津,香甜无比。未及片刻,便觉一股暖流自从小腹而起,渐至周身,直教精神舒爽,不觉物我两忘。尔后竟有臭气从口鼻呼出,浑身肌肤流出一层漆黑熏臭的汗液。
道人见他入定,颔首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走运。这‘生机造化丹’十分珍稀,可使人脱胎换骨,我也是斩道之后,方才炼出几颗……”
话未说完,便见陈九四眉发由黑变白,异状陡生,不禁一愣,奇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待以神通探查,竟发觉陈九四体内有一股真气游走,遍及周身百骸,时而渐强,时而渐弱,浑厚雄劲,全然不逊色于金丹境界的大修士。
道人此时心中惊疑不定,又不禁骇然万分,寻思:“我这‘生机造化丹’只可伐毛洗髓,却不能增强功力。他初习法门,便臻此等境界,当真是匪夷所思!”
当此之时,陈九四周身已被自身排出的杂质覆盖,只觉难受至极,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不断在身上拍打,大声叫道:“老神仙,这是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怎地气味如此刺鼻难闻,是从哪里来的?”
道人待要说话,却见陈九四双目流光溢彩,原本的黑色眼瞳竟已变成金色,心中一凛,立时想起先前在古庙门口,那三团黑云曾以金光投在陈九四身上。
他心中暗自寻思:“难道是那孽畜的魂魄夺舍之时,激发了他体内真血,使他逐渐与那滴真血融合?此事甚是离奇,不可以常理度之,还是待我回归天道之后,再窥天机如何。”
陈九四只觉浑身上下,有无数暖流流转,端的使人神清气爽,舒适无比,歌不禁喜道:“老神仙,你这神丹当真管用!我此时只觉得身轻体健,体内力气充盈,好似使之不尽一般。”
道人见他神情灿漫,心念一动:“当年与那孽畜争夺真血,久战不胜,恰好见他被遗弃荒野,无奈之下,只得将真血蕴藏在他体内。哪知竟生出这等变故,也不知是好是坏。”
道人轻叹道:“九四,你可知你现今有金丹境界的修为,可称得大修士啦!”
道人口中所说的斩道金丹境界,指的是世间修行者的修为等级。
人间自古有神仙一说,一般是指修炼得道,神通广大,变化莫测而又长生不死之人。但其实神与仙却是有区别的。
神是先天自然之神,出于天地未分之前,即出身便为神,代代相传,非世间凡人通过修炼能够修成。
仙是后天在世俗中修炼得道之人,即通过长期的修炼,最终达到长生不死的人,就是仙人。
质而言之,由天而人的是神,由人而天的谓仙。且不论神亦或是仙,俱要从炼体而起,经筑基、聚灵、金丹、元婴,而后斩我明道,才可为神为仙。
凡人之中,金丹境界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自古至今,能斩己身,证道成仙者,寥寥可数。
陈九四奇道:“老神仙,你说我已是金丹修士,却是何意?”
道人当下便将凡人修仙者的等级是如何划分之事,细细说与他知,道,“陈九四,你天赋异禀,实非常人。只须坚守本心,以苍生为念,他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陈九四闻得此言,心中甚喜,笑道:“老神仙,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哪里禁的起您这般夸赞?倘若果有那一日,我定然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道人却摇头道:“你以总角之年而身负金丹修为,却并非已达此等境界,于修行之事可谓一窍不通,便如三岁孩童手持金银行于闹市之中,使人生觊觎之心。”
陈九四虽才学不高,然久经磨难,心智早熟,略一沉吟,便明其理,心中一阵后怕,道:“我从前放牛之时,在学塾的矮墙下偷听,便听先生讲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境况是否与我现今一样?”
道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陈九四叹道:“若是这般,该怎生是好?老神仙,你修为精持,神仙一样的人物,我还是拜你为师罢。”
道人摇了摇头,沉吟半响,道:“花开不择贫家地,月照山河到处明。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盲聋音哑家豪富,智慧聪明却受贫。年月日时该载定,算来由命不由人。”
陈九四道:“老神仙,我只是个山野孩子,没念过书,不懂你的话中之意。”
道人道:“天道无常,世事难料。也罢,贫道且先封住你的修为,再做打算。”
陈九四心中一惊,不禁怯惧,弱声问道:“老神仙,修为封住了,还可以再恢复么?”
道人轻笑道:“时机到时,自然可以。再说,修为封了未必便是坏事,你可重头来过,根基更深,将来大道可期。”
道人说罢,走将上前,执羽扇在陈九四头上轻拍了一下。一道光芒自羽扇中喷薄而出,从陈九四头顶的百会穴而入体内。
陈九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好似被抽空了般难受。过了一会,才渐渐恢复神采。
道人羽扇轻摇,抚须轻笑道:“你现今修为已被我封印,轻易不可使。”
陈九四点头道:“嗯。老神仙,我晓得啦。便只当我从来不曾有过。”
道人笑吟吟点头,正要赞他,忽见北面红光骤起,忙掐指一算,登时怒喝道:“孽畜,安敢如此!”
说罢,又对陈九四道,“我俗事未了,不能久留此间,你可前往九天缥缈楼等我,咱们再见之时,我便收你为徒。我传你的功法务必勤加练习,切记不可示于人前。”说完,人已不知所踪。
陈九四不见了道人,心中登感茫然,急道:“老神仙,这九天缥缈楼在哪里?”声音于天地间回荡起伏,却不见道人答允。
这些时日以来,陈九四惨遭人寰,母亲、兄弟先后离世,虽与青依邂逅相遇,却陡遭变故,又匆匆分别,本来与黄小丫相偕远走,如今也与之失散,一阵凄凉冷漠之感顿时涌了上来,忍不住泪如泉涌。
陈九四哭了一阵,心情渐而平复,寻思:“我的修为被封,为今之计,也只得听老神仙的话,去那什么九天缥缈楼啦。只是这九天缥缈楼却不知在何处?我又该往哪里走?也罢,且先寻个人家讨些吃的,再做计较。”
他心中打定主意,也不辨方向,便信步而行。走了大半日,天色渐晚,双腿已是酸软乏力,腹中更觉饥饿,仍不见人烟,叹道:“眼见便要天黑了,还不见有人家,这可怎生是好?若是小丫在这儿,定然有法子可想。”
正在他思量间,忽听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叫道:“师哥,你走太快,我跟不上啦!你等一等我!”
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妹,师尊传你功法,你不用心练习,又怎跟得上我?”
陈九四闻之大喜,暗忖:“莫非是九天缥缈楼的仙人?”当下再顾不得饥肠辘辘,循环着说话声,奋力奔跑过去。
未及里许,便见一个女孩迎面走来。那女孩罗衣飘飘,肤色白嫩,明眸皓齿,眉黛青颦,宛若画中仙子。
陈九四只是村野小童,哪里见过这等人物,此时乍见之下,竟看得呆住。
那女孩见陈九四直勾勾望着自己,心中不悦,噘了噘嘴,道:“你是谁?干嘛盯着我看?”
陈九四道:“我叫陈九四,是……”他曾听学塾的先生讲学,本想掉书袋说自己乃是楚国一介布衣,心念一转,却道,“我是楚国人,此去九天缥缈楼拜师学艺。”
女孩道:“哼,九天缥缈楼便了不起么?我来试试你的功夫。”
那女孩一面说着,便忽地向前疾冲,身法极是飘逸,呼吸之间便已来到陈九四面前,双手猛地击打在他胸膛之上。
陈九四猝不及防,登时向后跌倒,摔了个筋斗,连呼啊呀。
女孩见陈九四不是对手,讥笑道:“呵呵,九天缥缈楼偌大的名头,我以为如何了不得,原来也不过如此。”
陈九四在地上打个滚,爬了起来,揉了揉胸口,寻思:“听她话中之意,难道竟不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
他虽是挨打,却浑不在意,心生钦佩之心,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本事这么厉害,是在哪里学的?”
女孩转过头,撇嘴道:“我又不识得你。干嘛要说给你晓得?”
陈九四笑嘻嘻道:“我和你一起玩,你便告诉我,好不好?”
女孩道:“哼,你功夫太差,我才不要和你玩。我师尊叫我不要和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说话。”说罢,转身便跑。
她一面跑,一面大声叫道,“师哥……师哥,你在哪里?”
陈九四喃喃道:“她还有师哥在这儿,我怎地并未瞧见?”愣了一下,随后追去,大声叫道,“我叫陈九四。我不是野孩子。”
他见那女孩年龄约摸与自己相仿,功夫虽胜于己,个头却矮了几分,只须全力而为,定可追上。
哪知那女孩好快的脚程,才奔出数丈,便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女孩见陈九四落后,停住脚步,回头叫道:“你追得上我么?追上了,我便告诉你我的功夫在哪里学的。”不等陈九四说话,回身又跑。
陈九四心中甚感不忿,道:“你瞧好啦,我定然赶得上你。”猛吸口气,急追过去。
女孩一面向前疾跑,一面回头观望,见陈九四初时落在后面,脚步远不及自己迅速,然而只要稍缓一会,便追了上来。虽仍是赶不上自己,但其耐力之强,却远胜于己。
女孩加快几步,又将他抛开几步,过了不久,待自己调息之时,见陈九四又追了上来,心中暗暗钦服:“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瞧他眉发皆白,金色眼瞳,怪模怪样的,怎地跑得这般快?”
她一心二用,全未在意脚下,忽地一个踉跄,竟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登时向前跌出,忙使个“十八翻”的轻身功夫,想借势稳住身影。
便在这时,忽见一道白色光芒飞出,如绳索一般,紧紧缚女孩腰间,竟将她拉得翻转身来,稳稳落在地上,纹丝不动。
女孩一声轻呼,笑道:“师哥,别躲躲藏藏啦。我晓得是你,你快些出来。”
陈九四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道:“你这小丫头,尽在此顽皮胡闹,还不快些赶路,早日赶到九天缥缈楼。若迟了时日,误了师尊大事,看师尊怎么罚你。”
女孩道:“师尊才舍不得罚我哩。师哥,师哥,你方才不是在我前面么,怎地忽然又从后面来了?啊呀,我晓得啦。你定是趁着我与那野孩子玩耍之时,偷偷跑到了我身后。”
陈九四听得女孩与人说话,转过身来,便见眼前白影飘过,却不见有人。
又听身后有人说道:“我不与你胡搅蛮缠,咱们快些走吧。”
陈九四依声辨人,正是方才说话那人,心中疑窦顿生:“这人分明在我身后,怎地我转身又不见有人?此时听他说话,却又到了我身后,难道是我撞见鬼啦!”
正惊疑不定,又听那女孩娇嗔道:“我哪里与你胡搅蛮缠啦。师哥你也不讲道理,冤枉人。哼,待回去以后,我定要说给师尊听,教她来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