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在一个竞劣……在一个比烂的社会中,你的行为构成了社会最后的良心,如果没有你这样的人去做这样的事,整个社会会逐渐的烂下去,直到烂到骨子里,烂成了一坨屎,战争就会爆发,一切将会重新来过……那样一来,承受苦难的就是所有人。”
“所以,你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陈宴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后,空气中弥漫的情绪混乱程度增加了,这意味着小沃尔夫的失控比之前更加剧烈。
“陈先生,我看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
沃尔夫·瑞博特眼神晃动。
“人们不明白……”
沃尔夫·瑞博特强撑着自己的精神以避免彻底混乱,并因此陷入了他自己的迷茫和挣扎:
“人们不明白是非……或许人们或多或少的明白一些,但又因为现实的原因而不得不接受一切,亚楠市的工人一样,加基岛上的矿工也一样,他们适应了生活……他们为了适应绝望的生活而改变了自己,就像是……就像是被这个世界强……”
他涨红了脸,也没能说出超过他这个年纪能接受的话。
陈宴看着他,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当初刚刚进入社会的自己。
沃尔夫·瑞博特依然在诉说着自己内心的困惑:
“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为了让人拥有更好的生活,是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
可如果我所做的不被人接受,就彻底没了意义!
人们根本不理解我做的事……在亚楠市是这样,在岛链也是这样!
人们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人!”
他脸上浮现出一线狰狞:
“也或者……那样的人,已经被社会彻底异化的人,他们根本不值得拯救?!”
他已经濒临失控边缘,可颅内之眼仍未开启!
他看向陈宴,在这一刻,在濒临失控即将疯狂的边缘,他平静下来:
“我坚持的一切,难道从头到尾,都是全无意义的吗。”
“那些和我一样的生命,那些身陷囫囵但不知自救的人,难道本身是不值得被拯救的吗。”
他甚至已经用上了肯定句。
陈宴看着他清澈且震颤的瞳孔,在复杂的情绪中叹道:
“好男孩……”
陈宴用十分认真,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了男孩的问题:
“我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沃尔夫·瑞博特的大脑在一瞬间短路了。
失控暴涨。
跟着沃尔夫一起来到这里,站在陈宴船舱外的糯米果和弥赛亚懵了。
因精神焦虑而彻夜不眠,此时正躺在一楼卧室床上偷看三楼发生一切的奥斯曼狄斯懵了。
因生意压力而早早醒转,躲在三楼走廊尽头偷听的托马斯·吉尔伯特懵了。
他们脑袋里同时出现了一个念头:
完了!这孩子要没了!
没人能预料到的是,陈宴的下一句话,竟然把沃尔夫·瑞博特从彻底失控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陈宴在开启灵视的情况下,看着沃尔夫·瑞博特的眼睛,反问他道:
“你父亲当初一定也遇到过这个问题,他是怎么解决的呢?”
问题产生了思考。
思考产生了理智。
理智捍卫着失控前最后的底线,沃尔夫·瑞博特眼神震颤:
“爸爸……我爸爸……他……他是个好人……”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是的,瑞博特先生选择成为一个好人——即便他在漫长的人生中见到过糟糕的事,和更糟糕的人,他也依然选择成为一个好人。”
理智扛着精神底线向前移动,沃尔夫·瑞博特竟然就这么被从失控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陈宴低声呼唤道:
“沃尔夫。”
沃尔夫·瑞博特下意识捂着眉心颅内之眼的位置,应声道:
“是!”
陈宴的语气很平静,那像极了说教的言论在他平静的语气之下完全成为了朋友之间的聊天,他仅仅是想要小沃尔夫明白一些客观的事实:
“瑞博特先生相信这个世界可以变得更好,因此他用自己的人生来捍卫正义——
这无关大多数人的丑陋,也和那些肮脏的事情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他自己的追求,仅仅是出于他自己的理想。
他坚信,在他的努力下,这个世界会变得好起来。
与他而言,有这样的理想,就已经够了。
他是一名记者,他的职业注定他接触到的肮脏远比普通人要多,你是他的儿子,最明白他的状态。”
沃尔夫·瑞博特扭曲的面孔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过往的回忆不断涌上脑海,父亲昔日的话语在他耳边盘旋不断。
他记起了父亲当初带着他上班时听到的那些见闻,甚至能够回想起父亲当时和同事聊天时语气中的轻松和郑重。
他记得父亲对那些事表示无奈但并未放弃,同事对父亲的规劝和隐藏在规劝里的警告。
他想到了父亲在背着同事的时候悄悄告诉他,那些事情是不好的,不好的事情必须曝光才能得到矫正。
往日的记忆如此清晰,如每日清晨醒转之后彻底清醒的一刹那,沃尔夫·瑞博特感觉自己的感知被延伸了,延伸到记忆深处以至于一切往日都变得如同面前发生一般清晰可见。
他看到了父亲奔波于市井之中,他仿佛如幼时一般跟在父亲身边,他记起了父亲交给一个线人的一整块土司面包和几个便士硬币,他忽然清晰的看到了那线人手上的囊肿,那是某种恶性传染性疾病病入膏肓的征兆,他因此十分恐惧,并抓紧了父亲的裤腿。
父亲听着线人对生活的抱怨,对自己身体发生异变的恐惧,对一切混混沌沌的认知。
父亲安静倾听着对方的抱怨和恐惧,时不时的给出自己的建议,可线人总是嗤之以鼻,并用自己那狭隘的世界观和畸形的价值观进行反驳。
他幼时很不理解父亲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这种人交谈,这种人又怎么会和父亲这样的人交朋友,他们难道不会感觉自卑?
他们一定只是为了父亲的面包,一定只是为了父亲手里的便士。
父亲必定知道他们是这样的。
可父亲并没有看不起他们。
现在他年龄稍大一些,逐渐明白,这些人能够给父亲帮忙,除了父亲给的便士的原因之外,多半还因为父亲对他们的尊重。
他不知道那是否是尊重。
他只知道,父亲把他们当人看。
现在想来,他们似乎和加基岛上的老矿工……矿工大哥,并没有什么不同。
像这样的人,父亲每天都要接触。
可也有另外一些人。
沃尔夫·瑞博特脑袋里有画面飞速出现,并愈发清晰,直至身临其境。
父亲接触的不仅仅是矿工大哥这样的人。
也有一些……好人,一些值得被拯救的人,一些努力生活的人。
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工人——在市井中最臭名昭著的亚楠市老人,他们除了坑蒙拐骗偷之外没什么不做的,可他们并不是没有一个好人。
他记得老工人经常偷偷写信给父亲,把工厂里发生的一些事告诉父亲,仅仅只是纸上的文字,没有照片,没有视频,无法查证。
父亲每次都会给他回信,并认真将他提供的线索记录下来——父亲常会使用一本小小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各种有来头没来头的线索。
直到某一次,老工人说下城区发生了枪击事件,并提供了确切的地点和死亡人员名单……
沃尔夫·瑞博特想到了父亲的信。
他再次回想并笃定,父亲一定是被迫远走他乡……
父亲一定真的是被迫远走他乡了!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陈宴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
“他选择成为一个不被人理解的理想主义者,他相信他所向往的公平和正义必将得到伸张——他选择行动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去做到这件事。”
“他比普通人强在哪里呢?我认为,他们最强的地方,就是在不被人理解的情况下,坚信自己心中的理想,并为此付出实践。”
“毋庸置疑的是,他们这样的人,不被人认可,在普通人眼里仅仅是多管闲事。
可事实上,他们才是社会真正的良心,和最后的底线。”
陈宴看着沃尔夫的眼睛:
“我只大概明白他的坚持。
至于他如此选择的具体原因,我无从知晓。
我只知道,你选择追随他的脚步但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仅仅是因为你看到的不够多,经历的不够多。
但你还小啊,沃尔夫,你今年才13岁?还是14岁?
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观察这个世界,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做出选择。”
沃尔夫·瑞博特抵抗着眉心传来的剧痛,磕磕绊绊连话都说不清楚:
“陈先生……也认识这样的人吗……”
陈宴难过起来。
沃尔夫·瑞博特还在抵抗痛苦中断断续续的说着:
“陈先生也会因这样的人,而拥有了自己的理想吗……”
陈宴用十分肯定的姿态点了点头,语气里没有半分迟疑:
“是的,沃尔夫,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他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那些道理在我往日的生活中被一一验证。
因此,我相信他。
我并不是很聪明的人,在遇到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会不知所措,在遇到难以解开的心结时会陷入严重的精神内耗。
因此,我即便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没有头绪的事,也会按照他的教导去进行接受,并在日后的生活中加以验证。”
陈宴忍不住咧嘴笑了:
“事实证明,他总是对的。”
沃尔夫·瑞博特的精神几乎恢复了正常,失控的力量被理智尽数驱赶到了眉心。
失控本身就是力量。
这股力量带来的巨大痛苦中,颅内之眼缓缓睁开着。
陈宴轻声道:
“所以啊,没什么大道理,沃尔夫。
人会选择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如果你想要知道一切是否正确,就亲自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你见得多了,听得多了,经历得多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是否值得你去拯救。”
沃尔夫·瑞博特平视着陈宴,巨大的疼痛让他的瞳孔逐渐开始扩散。
在陈宴的通感中,沃尔夫·瑞博特身上传来强烈的失控感,仿佛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小男孩,而是一个精神崩溃至疯狂边缘的精神病人!
陈宴感受着空气中再度暴走的失控,心中很不是滋味。
还是失败了吗……
为什么会失败呢……
颅内之眼最终还是睁不开吗……
陈宴恍然发觉,超凡或许并非任何人都所能触及,觉醒不仅仅需要个人的努力,还需要合适的契机。
小沃尔夫的运气,其实是太差了……
他默默的转过身,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枪,将【断罪律法】赋能子弹……也就是【沃姆卵】上膛,准备在确定小沃尔夫彻底失控不可自拔之后,给他一个痛快。
而当陈宴转回来,再次面对沃尔夫·瑞博特的时候,只见他在精神混乱中吃力的抬起了手。
颤抖的手掌沿着衣服向上摩挲,在僵硬和不可控的痉挛中终于触及到了胸口衣襟内部的相机。
他摸到相机,然后突然紧紧握住,仿佛那相机就是他剩余所有的力量。
陈宴缓缓把枪放下,因为他感觉到,沃尔夫身上暴走的失控竟然逐渐减缓了下来!
直到片刻之后,当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的失控彻底消失之时,沃尔夫·瑞博特双眼瞳孔终于再次聚焦——
失控变成了睁眼看世界的力量,沃尔夫·瑞博特的颅内之眼终于完全打开!
他因体力消耗过度而跪了下来,一只手支撑着地面,一只手握着胸口的相机,嚎啕大哭。
哭声中满是恐惧。
陈宴看着面前跪着的男孩,看着他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身材,感受着从他身上溢散出的恐惧,恍惚之间意识到,小沃尔夫仅仅是个刚上中学的孩子罢了。
在短短一个月内经历了丧父和一系列生活剧变,他能撑到现在才崩溃,实在是太过不易。
已经完全失去力气的沃尔夫·瑞博特很快在地板上昏睡了过去。
陈宴把他扛起来,放回之前给他分配的一楼的房间,然后回到三楼。
他看着正等待着他的几个“孩子”,皱眉道:
“这孩子的觉醒怎么这么难?我记得我当初几乎没什么痛苦……”
奥斯曼狄斯用“这完全是常识,你竟然不知道”的语气回答他:
“他运气太差了,而且基因太劣质。”
陈宴挑了挑眉毛:
“还有这个说法?基因优质的话,觉醒就会容易?”
奥斯曼狄斯用一席神经病一般的说法肯定了他的猜测:
“人类总是嘲笑互联网总有一天会变成代码屎山,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人类的基因如果看成程序代码,同样也是一座代码屎山——大量毫无用途、不会被表达出来的基因链,大量因适应了病毒而留存在体内的病毒基因,人类的基因库从来不需要谁来污染,因为其本身就比世上的任何种族都要肮脏!”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明显出了问题,说话神神叨叨癔癔症症,陈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