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十几年之久的巨大谜团,其背后一切的来龙去脉,在“程如雪”的讲述下,终于彻底变得清晰。
当然,仍旧有一些事情是在场众人没能亲自求证的,但根据以往发生过的事情、见过的人、得到的线索,所有的所有,还是可以完整地串联起来了。
1995年夏,京市,锦程阁酒店。
樊治带着一众保镖狼狈地走回了包厢之中。
郑怀仁、李卓、萧鑫宇面色阴沉,樊治面对前者的凝视,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人呢?”郑怀仁语气冰冷地问。
“老爷……”樊治支吾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回答,“我们没追上,他跑了……”
“一群废物!”一声不是很响的辱骂,听得出来,郑怀仁是在强压怒火,“区区一个程笛,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其实,大部分的火气,刚刚已经冲着李卓萧鑫宇等人发出去了。
樊治不敢接话,李卓也是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对郑怀仁道:“郑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找到他的踪迹……”
“你最好能够说到做到。”郑怀仁瞥了李卓一眼,阴森地威胁道。
“郑先生,不管怎么说……这事现在已经很麻烦了……在找到程笛之前,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做些什么?”萧鑫宇这时候的一句提醒,令郑怀仁暂时脱离了怒气,深沉地思索了起来。
良久,郑怀仁想到了什么,伸出了手指,指着李卓和萧鑫宇的脸,说道:“听着,我要你们立刻组建一支新的队伍,重新走一遍西征考古队的路线,包括西疆大漠,包括塔里木山,我要知道,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亲自带队!”
李卓和萧鑫宇不由得一对视,心中虽然万般不愿,可也不敢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只好缓缓地点下了头。
不日,李卓和萧鑫宇分头展开了行动。
萧鑫宇利用手中的人脉,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查找有关程笛的一切蛛丝马迹,而李卓则是带领一支新的队伍,开赴了西行的道路。
其结果,很容易猜得到,李卓一行没能找到鄱兹古国,就凭那些人的本事,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活着出来,不过在塔里木山,他们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一种带着诡秘血毒的奇特生物,以及一群风格怪异的古代建筑,那正是郑筱枫等人后来见到过的地方。
……
一年后,秋,杭市长柳县丰运村,菩提寺。
拜别长髯老僧之后,程笛走出了寺庙的大门,而后,径直朝着不远处的一座茅草屋走了过去。
手中是一枚做工精美的指北针,那是他承诺带给女儿的礼物。
刚一打开家门,迎面见到的便是两个人惊讶而后欣喜的神情。
“爸爸!你回来了!”小女孩叫了一声,急忙跑了过来,扑到了程笛的身上,后者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并与妻子微笑着对视。
这大概是一年以来,程笛满是苦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小程如雪开始哭,开始闹,直到程笛将口袋中的指北针拿出来的时候,她才一点点平复下了气息。
果真是小孩子的秉性,只要见到礼物,注意力很快就分散出去了。
一家人紧紧聚在一起,嘘寒问暖,聊了好久好久,最后,程笛给出了承诺,这一次再也不会走了。
就这样,安稳的日子确实过了好几个月,直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
明明是冬季,天空中却不停地响着惊雷,气氛格外压抑,似乎预示了什么事情。
程如雪和母亲坐在桌旁,油灯微亮也微凉,李雪是在教女儿读诗,环境很艰苦,但程如雪还是学得津津有味。
“砰”的一声,大门忽然被撞开了,程笛带着满身飘扬的雪花,一脸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程如雪一怔,李雪则立刻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眉头一紧,急忙问道:“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快躲起来!”程笛的语气格外急促,与他一直以来的风格截然不同,程如雪还在迷茫之间,就被夫妻二人拉着跳下了板凳。
“吱呀”一声,程笛掀开了地上的木板,而下面是一个漆黑的地窖,于此同时,程笛急切地嘱咐道:“女儿,快!你先躲进去,和妈妈在一起,千万不要出声!”
程如雪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自小聪慧的她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添麻烦,什么也没问,就赶紧钻了进去。
夫妻二人深情凝望了短短片刻,就当李雪也要踩着梯子走下去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两个人的眼神一瞬间变了,那声音如此之近,下一秒就可以推开家门,而可想而知,当门被推开以后,外面的人将会看见什么样的场景。
自然是李雪正在躲藏的一幕。
于是,他们就会知道,屋子下面有一个地窖。
短短的一瞬之间,夫妻俩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李雪没有下去,程笛则一松手,合上了木板。
木板落下的同一刻,大门猛地一声被撞开了,恰好将木板落地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郑怀仁、李卓、萧鑫宇带着几百名打手冲进了屋子。
李雪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慌之色,程笛则立刻护在了李雪身前,眼神中只有无奈与唏嘘。
郑怀仁阴恻恻地看着程笛,笑了一声,仰天长叹。
“程先生,一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可真的是很能藏啊,我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有个妻子。”
他当然不会知道,何止是妻子,程笛还有一个女儿,只不过为了家人的安全,除了他完全信任的老僧,这些事程笛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考古队的大胡子和地中海问自己的时候。
程如雪蜷缩在黑暗里,透过木板上的缝隙,将这一夜所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她惊慌、恐惧,双手死死地捂着嘴巴,就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随着一声枪声响起,程笛倒在了地上。
郑怀仁在程笛的身上不停地翻找着,似乎听见弥留之际的他发出了什么声音,但郑怀仁没有在意,但含混的歌声,被程如雪听得真真切切。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眼泪瞬间奔涌而出,模糊之间,她看到父亲与母亲的脸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空洞的目光穿过缝隙,死寂地与她对视。
那些人很快走了,程笛和李雪却再也没了呼吸。
大火在房间各处,一点点地燃烧了起来。
“爸爸!妈妈!”这一刻,程如雪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包裹了她,却湮没在了火势与风声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她眼里,自己的父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那些打手,就好像魔鬼一般,毫无道理地闯进了她的生活,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是那么想爬上去,想凑到父母的身边,可强烈的抽泣一度让她做不出任何动作,眼前忽然间一晕,心中忽然间一痛,胃里忽然间一阵恶心,一个声音从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
“不要哭……”
程如雪半昏半醒,表情痛苦着,艰难地出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和父亲程笛的非常非常相像,可程如雪不明白,父亲明明死了啊,这声音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脑袋里。
确实,不是听到的,而就是从脑海之中凭空出现的。
那声音继续说道:“你可以不痛苦,可以不记得任何事……我会帮你记得……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视野逐渐变得一片漆黑,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程如雪一点点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程如雪迷茫地爬回了地面,望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屋子,傻愣愣地呆滞了许久。
“发生了什么……”她喃喃道,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去回忆了,可偏偏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是这样……我想起来了……”良久,程如雪才晃了晃脑袋,表情挣扎着自言自语道,“爸爸失踪了……妈妈急得生了病,也去世了……对……是这样……”
正如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所说,她不需要记得任何事,会有人帮她记得。
是第二个人格在帮她记得。
她明明是那样无邪纯真的一个女孩子,纯粹到连仇恨都不愿意放在心里,一个新人格的出现,是她大脑的自主保护机制,来替她排解那巨大的痛苦。
就像风魔钦那样。
同样,父亲临死前,所展现的强绝身手,也一并烙印在了那个人格里。她不愿意相信最亲最亲的父亲就这样离去,这样一来,程笛就好像真的还活着一样。
自此,程如雪开始了将近十年的流亡生涯。
……
三个月后。
萧鑫宇在去往机场的途中,莫名地失去了知觉。
而当他再次醒来,周围是一片漆黑的封闭空间,自己浑身上下被五花大绑着,一张无比阴森的面容就怼在自己眼前。
“郑……郑先生?!”萧鑫宇瞬间吓得破了声。
郑怀仁就这么死死地望着他,眼神冰冷,手中攥着一把枪,枪口也冰冷。
“萧副局长,这么急着奔机场,要去哪啊?”
“啊?我……我……”萧鑫宇一听心里更是哆嗦了一下,情急之下胡乱答道,“出差…出差……郑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啊?……”
“哦,出差啊。不干什么,就是想送你一程。”郑怀仁说着,忽然间笑了出来,“看见我杀了人,怕我杀人灭口,所以想要出差,是吧?”
“什么?!啊不不不!郑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啊,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是你逼我这么想的。”郑怀仁枪口猛地一抬,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猛然间从眼中迸发了出来,他说话声很急,似乎不想多废话,更不想耽误时间,“你要是不逃,我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可你偏偏这么做了。出差?可笑!有像你这样带着全部身家一起出差的吗?!”
此话一出,萧鑫宇的神情是何等的惶恐,郑怀仁接下来会做什么事,已经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的了。
“郑先生!郑先生!您放过我!我求求您放过我吧!”此时此刻,萧鑫宇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能狠狠地点着头,当作跪地求饶,“我保证!我跟您保证,绝对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绝对不会!”
“我相信你。”郑怀仁说着,一时间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他紧接着就又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但我只相信死人。”
当天,警局接到报案,萧鑫宇死于车祸的消息不胫而走,四散而开。
……
“什么?!萧鑫宇真的死了?!”泰国,李卓接到电话的第三秒,就瞠目结舌地惊叫了出来。
“幸好啊……幸好我早有准备,提早离开了,不然我也要步老萧的后尘!”
“你放心吧,你看过那些文件的事谁都不知道,我现在出了国,郑怀仁更不会知道,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科考总局局长,今后没有必要的话,就不用再联系了!”
短短的几句交谈,李卓便挂掉了电话,自此彻底销声匿迹。
……
数日后,郊外,郑怀仁驱车赶到的时候,一个女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旁边是一个带着口罩的杀手。
口罩上有一个鲜明的灰色骷髅标志,或许是什么组织的象征。郑怀仁只是发出消息找了一个能力不错的杀手,却不知道人是从哪里请来的。
郑怀仁见状,急匆匆地下了车,而杀手则主动迎了上来,平淡地道:“雇主,人已经干掉了,不过在她的手提包里发现了一张医疗单,她怀孕了。”
“什么?!”郑怀仁一听,眼皮先是猛地一跳,足足怔了五六秒之后,还是恢复了平静。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缓缓地走到了尸体身旁,蹲了下去,默默地看了好久。
一尸两命,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结果,这种时候,他到底还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狠绝。
但总归有那么一个理由,逼迫他不得不做下这一切。
“老萧啊,抱歉了,我也很无奈啊。”良久,郑怀仁低沉地道,“以后每年,我会给你一家人上坟烧纸,别怪我。”
车子终究还是离开了,在那杀手的处理下,再也没有人寻到了萧鑫宇妻子的踪迹。
多年以后,郑怀仁在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故意为之,总之,他特地给孩子取姓,不是郑,而是萧。
……
时间一晃,到了2005年。
夏。
陈晋毅一如既往地坐在京市古文物科考总局局长的办公室内,一阵仓促的敲门声忽然从外面响了起来。
陈晋毅没有在意,一边看着报纸,只是说了一声请进,而当他余光一瞟,却不由得一怔,来者很快地关死了门,帽檐压得很低,脸上紧紧地裹着一层口罩。
“你是……”陈晋毅下意识地问道,而对方将帽子口罩一摘,露出了李卓的脸。
“你——是你!”陈晋毅登时惊呆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卓没有说话,表情异常难看。
哪怕是隔了将近十年,陈晋毅认出这张脸,一秒钟也绝绝对对够了。
“你怎么回来了?!”这一问,不仅仅是在质疑李卓为什么不怕死,同时也是在质疑,他为什么要回来害自己。
这要是让郑怀仁知道了,两个人全都是灭顶之灾。
这时李卓才算开了口,说道:“我有一件事急需去做,而且需要你帮忙。”
“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连命都不要了?!”
两个人的状态截然不同,一个急得要死,一个静得出奇。
李卓缓缓地走上前,双手按在桌子上,盯着陈晋毅的眼睛,将声音压到了最低,道:“我要——杀了郑怀仁——”
“什么?!”见面的短短几十秒,陈晋毅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震惊了,“你疯了?!”
“我没疯,我既然回来了,就必须把这件事情做成。”
“那你就去做!别拉着我!”陈晋毅说着,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可理喻的人。可谁知李卓忽然一笑,阴恻恻地道:“如果你不帮我,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告诉郑怀仁,当年的事情,你全都知情。”
“你——!”
能在几句话之内就聊得如此不愉快,怕是也很难找到另两个人了。
不过这时候李卓话锋一转,又道:“别误会,我这么说也只是想让你下定决心而已。郑怀仁死了,对你我都有好处,相信这么些年,你也一定过得很挣扎吧?他不死,你永远都安不下心,我说的没错吧?再小的火,纸也迟早有包不住的一天,你明白的,如今我们两个联手,如果能将他彻底干掉,何乐而不为呢?”
此话一出,陈晋毅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这大概是唯一一句能让他听得进去的话,而李卓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这么看来,他这次回来,确实有着充分的准备,至少在陈晋毅这一块是这样的。
接下来不用李卓再说,陈晋毅自己就思索了起来,眼珠开始滴溜溜地转。
良久,陈晋毅也安定下了语气,对李卓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仔细说说吧,可不要和我打哈哈。”
李卓一听,当然明白事情是有门儿了,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陈晋毅见状也跟着坐了下去,两个人在桌子两侧,面对着面。
陈晋毅燃起了一根烟,李卓也毫不客气地要了一根,而后便道:“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躲避郑怀仁的追杀,可无论我逃到哪儿,他的耳目都永远像阴魂不散一样笼罩在我的身边,我已经快躲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我只能选择干掉他,这当然也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
陈晋毅猛地吸了一口烟,怪笑了一声,说道:“说得轻巧,让我帮你?我怎么帮你?郑家的势力你又不是不清楚,能做的话,我早就亲自动手了。”
可李卓却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承认,凭你我的实力,确实杀不了他,但警察可就不同了,借警察之手除掉他,可是最轻松不过的办法。”
陈晋毅眼睛顿时一眯,忙问:“什么意思?”
李卓便解释道:“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尝试做文物生意,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一些消息。现在黑道上有一股新崛起的势力被称作盗宝界,四大恶人,一十六盗,声名远扬,国际刑警组织非常关注这些人,并因此组建了一支队伍,名叫飞鹰队。整个世界,无论是在哪里,但凡和文物、古墓扯上关系的事,这飞鹰队都非常感兴趣,当年我被郑怀仁要求,去了一趟塔里木山,在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得到了一些东西,如果将这些事透露给警方,飞鹰队一定会将目光汇集在郑怀仁的身上,到时候,郑怀仁就算不死,哪怕只是一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对你我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