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众家多有选在这一日宴请。
含漪儿子的满月酒便也选在今日。
太夫人有先见之明,知会了马厩早早套了马车出门,那会子路上便已经热闹极了,去赴宴的、迎亲的、看热闹的,人头攒动。
从侯府到张家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张家的主君与侯爷年轻时曾共事过数年,两家也算常来常往,是以今日既是参加同僚孙子满月,也是亲家的外孙满月,侯府今日上上下下都去了张家吃酒。
当然,除了“身子不舒坦”的姜沁昀告了罪,留在了府里。
不过阮妈妈半道上便遣人来回了话了,她们刚出门没多久,负责看守她的婆子便悄悄放她离开了,想是这段时间没少从她和姜元靖的手里得好处。
这会子,人怕是已经到了法音寺了吧?
繁漪本是懒得动弹的,但独自留在家里的话,姜沁昀私自离府,她没能拦住少不得也要被人说一嘴“往日那么机敏,今日怎么就没察觉了”。
可若是妨碍了她进行“成为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伟大计划,又显得太不道德,毕竟人有痴梦总要成全一下的,她这个做大嫂嫂哪有挡路的道理,便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和孩子辛苦一趟,跟着丈夫一同出门了。
正好也能与姜柔她们说说话,顺便破一破“扶风郡君流产”的小道消息。
然而琰华自下了马车开始整个人就紧绷着,紧张兮兮地护着她的肚子,倒也不必她“不经意”流露什么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她的肚子里货真价实揣着个娃了。
索性慕家和楚家都提前知会过了,不然露出同样的惊讶表情,可就要搞笑了。
慕老夫人抓这她便又是有一通的叮嘱,然后让她去小花园里休息去,省的被人问长问短的,烦的慌。
有些相熟的、别有目的的人家见她走了,便拐着弯去太夫人或者慕老夫人那里打听什么情况。
毕竟,不好直接跑到当事人面前大大咧咧的问“你咋没有流产呢?”,这种话,倒显得像是在诅咒人似的,忒不招人待见。
两位老夫人一脸惊讶:“不过是前阵子有些胎像不稳而已,你们都哪里听来的假消息?”旋即一脸震怒,“简直岂有此理!回头总要他们当祖父、外祖父的好好总要查清楚了,把那些乱嚼舌根散布谣言的,全都扔进大狱里去好好醒醒脑子!”
一旁丘家太太与李照家原是有表亲关系的。
丈夫是五品官,儿子在李照那里求来了个兵马司七品副指挥使,也并非什么大户,如今没了李照这颗大树遮挡撑腰,尽管心里恨的要命,怨怼姜家下手太狠,但也不敢如何。
虽没那胆子来做什么,却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似笑非笑道:“外头传的那么疯,您两家不早出来辟谣,也不叫咱们来探望,害我们担心了好些日子呢!”
太夫人是京中混了一辈子的人了,如何能不懂呢?
淡淡一笑道:“一则呢,郡君要好好休养,二殿下和世子都不准去打扰。二则,这种污糟消息一听便知是假的,难不成真有人信?前几日还听说丘大人不知为何还打丘夫人你呢,今儿见着你们夫妇两不是挺恩爱的么!”
众人刷刷看向了丘太太,八卦之心翻滚了又翻滚。
她们也有听了一耳朵,还以为是讹传。
几家与姜慕要好的夫人太太不屑至极,便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几句还回去。
丘夫人听着那些笑意盈盈的凌厉话脸皮抽了抽,便更觉得难堪。
但身在旁人家宴席上不好发作,也不敢发作,便只能勉强抿着笑色道:“太夫人哪里听来的这些,打女人的事儿谁家主君做得出来啊!都是讹传。”
慕老夫人微微垂了垂眼帘,笑意好不温慈和缓:“哪家没被传出个莫名其妙来,原也不过是各家的家务事,听过也便罢了,当不得真。方坐下就这样被盯着责问,我还以为自个儿上了公堂在被问罪呢!丘夫人,您说是不是?”
丘夫人哪里听不懂老夫人是在骂她多管闲事,笑色越发难堪了起来,越发觉得脸皮发痛,好像又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的感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两家她还真是一家都得罪不起。
便也只能干笑着称了“是”:“都是闲话一句罢了,也是我多嘴,两位老夫人原宥则个。”
人家祖母和太婆明显是不愉了,众人哪怕心里仍有各种猜想,却也一时间消停了下来
不过这世上也就是有这种不识相的人,就上赶着来正主儿面前阴阳怪气了。
比如眼前这位夫人,瞧着姜柔被长平郡主喊去了说话,她身边没人,便不请自来了。
坐在繁漪身旁,慢条斯理摇着罗扇,一双眼乌子十分刻薄地不停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定定落在她的肚子上,嘴角一掀:“哟,不早就流产了,这是又要唱哪出啊!”
繁漪认得她,礼部侍郎吕献之妻,亦是李照的外甥女,随母姓,唤清源。
她的父亲是燕国公赵婧,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武将,在京中地位可比洪家。
那时候静文郡主还未入嗣德睿太子一脉,元郡王府也不过寻常宗室,为了拉拢燕国公,老郡王便把嫡长女新惠县主嫁给燕国公为继室。
李清源做闺秀时,站在宗室小娘娘面前从来都是昂着下巴的。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收敛,应当是从五年前燕国公府世子趁先帝病重、太子根基未稳,意图从定国公手中抢走刑部掌控权,而设计定国公开始的。
可他们哪里是长公主的对手,不到三日功夫便要查到燕国公府头上。
燕国公没有办法,只得把庶子推出去顶罪。
因为燕国公是明白人,所以哪怕当年三王夺嫡如火如荼却从不肯插手半分。
他与先帝年少年认得,很清楚先帝爷虽留着跋扈且在夺嫡中上蹿下跳十分积极的元郡王,还十分优容,美其名曰为了静文入嗣德睿太子一脉的情分,但他已经猜测到先帝留着他的真正用意,便是要让先帝在登基后杀鸡儆猴用的!
而他这个大舅子却还手握京都防卫的二十万兵权,在先帝眼中便是威胁太子顺利登基的一大变数,为保全族安稳,懂得的上交了虎符。
先帝满意他的识趣,又看在赵家为朝廷征战多年的份上,没有揭破他。
不过至此之后燕国公府一直被华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打压着,虽伤不到元气,却再也没能触及权利的中心。
而繁漪呢,既是导致李照倒台之人,又是长公主言明要撑腰之人,对吕夫人来说,可不是新仇旧恨集于一身的仇人了?
况且,以前李照煊赫的时候,那些个亲戚、与利益相关者,相互抱成团。
如今他倒台的极其不体面,那些人时时刻刻得担心着会不会被拖累,少不得还得被从前打压过的门户盯着不放了,这会子瞧她势单力孤,可不得来寻她的晦气么!
无音看她神色不善,手下意识有了防备的动作。
繁漪也懒得同这种人生气,也深刻懂得“恶人自有恶人磨”的道理,当下就决定她若干再有废话,必然有样学样还回去,让她今天好好给大伙儿免费演一场大戏。
也让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好好看看,她慕繁漪可不是好惹的!
抬手微微一摆,阻止了她上前教吕夫人做人。
繁漪大概也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不过她的“怒”可不是谁都能激的起来的。
这一辈子她没与这人打过交道,在做鬼的时候倒也在这女人府上看过笑话,有的是办法以牙还牙。
笑色如月地看了她一眼,目色如雷雨停歇后,被湿润空气拢得雾霭沉沉的光线:“是吕夫人啊,到不知您从那离听来的这种损阴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