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他不敢出城,城外有太多的难民,山里的庙已经无法容纳这许多人了。有手有脚的少年,但凡还有些血性,也不肯再靠着旁人的救济过日子了。
人间灾祸降临时,那些享用人牲的家伙们,有几个真的护住那些世代供奉他们的大族了?
“大哥你看看你,把娰都吓成什么样了。”
“我有这么吓人吗?”
这话一出,霸下乐了:“没有没有。”
这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镜海龙王就赶紧叫嚷着来报信了——
“了不得了!睚眦君和天兵们,打上九重天去了!”
曹植欲要向山涧之内探查时,眼前金光一闪,便隐约见得那洞中有一位姑娘,额上龙角,青丝散漫,白衣之下有一条尾巴。
曹植只往后退了两步,拱手深深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姒仍只在闭目养神,紫光乍现时才抬眼向外看,便见得来人高冠锦袍,分明是天权宫的那位。
他就是文曲星转世?
姒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都什么事,才在忘忧担心改命之事若被天族发现,这会子自己就动了天族历劫的命。
不过文曲星向来出将入相,再加上曹植这般出生,该是一生顺遂才对,难道……姒连忙掐指算来,却是巨门星也在此间。
姒深吸了一口气,亏得曹植是个男儿身,不然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见得曹植离去,姒只在这山洞中休养。
接下来的几日,曹植都不惜车马劳累,便是一人一马往山中来“答谢”救命之恩。
不过,并非行祭祀之礼,带的东西十分随意,也不设什么香炉供果,却是每日来这山涧之前喃喃些什么。
到了第九日,姒便趁着曹植还未到山中,自己便化作人形,先从山上下到山脚下。
曹植仍是一人一骑从远处而来,姒也并不上前去答话。
刚在二人眼看着便要擦肩而过时,曹植勒住了马,转头向姒说了一声:“姑娘留步。”
姒便转身看着曹植,应声道:“公子有事?”
曹植一愣,上下打量了姒一番,只觉得心有所感,便开口应声问道:“姑娘要往何处去?”
姒听了这一问,不由得一笑,继而应道:“公子是要与我同去?”
“正有此意。”曹植浅笑着点了点头,便下了马来,牵着缰绳与姒一同往城中方向去。
两人并肩前行,曹植时不时转头来看姒,又琢磨了许久才道:“我想起来了!”
“公子在说什么?”姒听过了曹植这话,不由得一愣。
就算姒当初跟着祖父去天族,因看什么都新鲜就四处逛去了,不知不觉到了天权宫去冲撞了文曲星,那也是两三万年前的事了,这文曲星就是再记仇,也不该这会子来算账吧?遑论此时在人间,更该是头一次见面,曹植这话更是让姒心中不平。
曹植只是笑道:“那年随父出征,见得远处高山上朦胧雾气只见,有一女子与飞鸟为伴。如今想来,该就是你了。”
姒听了这话,更是吃惊。没想到文曲星此番来到凡间,神识未完全去除,竟能见瑶碧山上景色。她想再追问什么,但又着实不知从何问起。
一路上二人走走停停,曹植时不时看向姒,便是心有所感,随口吟道:“罗衣何飘飘,青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姒听着曹植这几句,并不与他附和,只转眼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向前走。
“公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姒想起什么来,又似是感应到什么,遂问道。
曹植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笑,只应声答道:“高树多悲风,利剑不在掌。”
姒并不再理曹植,她当然知道这位临淄侯心有丘壑,不过锋芒太露终究不是好事,但又不能泄了天机,便索性不说话的好。
两人来到城中时,天色已有些晚了。曹植请姒往宅院中去,只说是吃顿便饭而已。
姒不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后人记载陈王与友人斗酒十千,便应着跟着去了。
曹植自牵着马,引着姒来到魏王宫。先是把缰绳扔给一旁侍从,后又转身招呼姒。
纵然天下还未太平,不过这魏王宫倒真是处处是风景。姒原以为曹植是领自己去临淄侯府或是别院,不想他竟是径直往魏王宫来。
“我跟着你,别说话。”姒传音与曹植。
曹植一愣,看姒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向左右问道:“你们,可曾见着什么,听见什么?”
左右摇了摇头,还有人玩笑着道:“公子莫不会是进山开了天眼了?”
曹植白了那人一眼,只道:“好了,随口一问罢了。”
如是说着,曹植便引着姒一路往魏王宫的园子中去,来到亭上坐下,令人取来了瓜果点心,便示意他们都退下了。
“怎么他们……”
姒并不等曹植把话说下去,只浅笑着传音与他道:“本只有你看见我,到这会才反应过来!”
曹植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笑,只道:“看来众人都是肉眼凡胎,唯……”
听得有人来,曹植忙止了嘴里的话,便听得小厮报来:“公子,主簿杨修到了。”
曹植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那人退下,看向姒时略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杨修那事儿给忘了。
“公子自便。”姒如是说道。
曹植点了点头,便起身往小阁去了。
姒本就没打算在这多待,眼下曹植去见别的客人,她便起身往那屋檐上去。
早在书中知道有个杨修最是能言善辩,此番当然要看看那人是什么模样,姒如是想着,便来到小阁之后,隔着屏风窥探。
杨修正与曹植谈古论今,隐约见屏风后有影子,却又不太真切,似当他要去辨认时那屏风后头就什么都没有了。
曹植见得杨修往屏风后看,自己便也转过头去,遂看见了姒躲在屏风后头。曹植轻笑一声,又转头回来向杨修玩笑:“德祖在看什么?”
“子健,那屏风……”
“屏风怎么?”曹植起身来到杨修身侧,循着杨修的目光望去;曹植当然相信姒所说,只有自己能看见姒,不过听得杨修这般言语,曹植当然是起了玩心,开口道,“我肉眼凡胎,你可别是见了黑白无常了?”
听过曹植这话,莫说是杨修,就是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白无常才不长我这样呢!”姒传音说道。
曹植先是与杨修说笑,继而心中应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姒被曹植这样一问,便是目光一转,恰看见此间有一壶酒,只传信应道:“就许你这有酒,怎的给我的就只有瓜果?”
“去山中这几日没少带酒,你不是都没动吗?”
“一个人在山中喝酒能有什么意思?”
曹植听得这话,不由得一笑。偏此时杨修正在向他说“门活”之事,直道:“子健,我当时可有差错?”
曹植回想杨修所言,应道:“你何曾有过错,父王从来以德祖为心腹,依我看来,还可加令官之名。”
两人遂是一笑,又谈笑不多时,杨修便起身请辞而去。
姒见得杨修离开,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先坐到了曹植身侧,一抬手便拿了他跟前的酒壶,先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
曹植看姒如此也不恼,反而觉得这姑娘不拘于规矩,比起那些循规蹈矩之人更多几分世外之率真。
“酒不好。”
曹植挑了挑眉,心道:“姑娘有好酒?”
姒将手中酒壶放下,玩笑着说道:“公子胆子也太大了。”
“嗯?”
姒笑着上下打量了曹植一番,玩笑道:“你既说见过我在山巅云雾之间,又知当日山中之事,如何敢把我叫到这魏王宫来?”
曹植听得姒说这话,正要答什么,却见姒将头一转直看着一旁墙上挂的琴,不由得挑了挑眉,继而起身去将那琴取下后交与姒。
姒并不避讳什么,接过了琴来随手弄弦,便听得曹植念念有词:“弹琴抚节,为我弦歌。清浊齐均,既亮且和。取乐今日,遑恤其他?”
姒听得这话,便停了指间琴音,直将琴往曹植身上一推,便拂袖离去了。
曹植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姒就从自己眼前凭空消失,不由得长叹一声。
外头有人听得里头琴声、吟唱之声已绝,又听见曹植长叹,只当他是喝醉了,连忙进来,又是忙着收拾杯筷,又令人端来了醒酒汤。
众人一愣,娰抬起眼帘偷偷瞄了一眼,确认他不是要发火的样子,才挪了脚步来到囚牛跟前。
“爹……女儿知错了……”娰说着,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怎么回事……”那人约是巡查将领,见得姒时先是一愣,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后,才木讷地拱手向她示意,“是,姜姑娘?”
那人便是当日江边带人开路的小兵之一,因周瑜当日特别嘱咐对这位姜姑娘印象格外深刻。不想今日见她来,又是几年过去,却不见这位姜姑娘有丝毫变化。
他纳闷归纳闷,既然这位姑娘绝非常人,这次来也定不会是只为一览东吴军威,便示意左右一切如常,自己上前来将姒请入营中,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是为寻大都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