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榻上,萧烨几乎是轻而易举的悟出了一切。
今日夜宴上他想方设法的引起姜茶的注意,就是为了给姜茶通风报信,告诉她苏信在舞姬中安插了人手。
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如今看来却侧面破坏了别人的计划。
苏肆,这个连他都未曾注意的边缘人物,竟才是这东陵最大的变数。
所以苏肆早就知道苏信的计划,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对方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派人看住了他这个变数。
一切都在对方的棋盘里,而他们都是棋子。
按理说苏肆只需要派人打晕他,计划是可以继续的,只要把他交给烟雨就可以了。
但苏肆没有……
他被丢在了原地。
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肆依旧让人将他丢在了原地。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苏肆在告诉他他能不能活着得看命。
好在他足够幸运,又或者说是在烟雨心中足够重要,所以他成功的躲过了这一劫,没有成为这场政变的牺牲品。
但他也必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在苏肆眼里的价值,跟在苏梓凌与苏成眼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苏梓凌与苏成在努力的结交他,希望从他这儿得到好处,在以后能与西凉合作得到西凉的支持。
可苏肆不在乎。
不听话就是死。
这是御医前来医治之后,苏肆通过对方告诉他的道理。
苏肆说他是自己身娇体弱晕倒的,那他就得是。
而他所知道的这一切最好乖乖的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告知。
“恩公,您还好吧?”
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烟雨有些忧心的瞧着萧烨。因为对方醒来后面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了。
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这儿的饭食不好,反而将恩公的身子养垮了?
“没事,我没事。”
摇了摇头,萧烨笑道:“最近身子又差了,你替我给白小姐捎个信,让她有空来瞧瞧我吧。”
烟雨点了点头,她本想喂萧烨喝药,却被对方拒绝了。
眼瞧着烟雨离开房间,萧烨直接将那碗汤药倒进了盆栽里。
他可不敢喝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万一苏肆那小子又起了什么坏心呢?
可问题来了,他到底哪儿惹到这颗煞星了?
逼得对方连与西凉交好的利益都不要,非得使坏弄死他才好?
嫉妒他长得好看?
萧烨撇了撇嘴,特么的像个女人有什么好嫉妒的……
心里咯噔一下,萧烨忽然懂了。
要说他跟苏肆的交集,那不就只有姜茶么?
在他跟姜茶使眼色后坑他,看他没死又派太医来警告他,这明显是要他别跟姜茶乱说,免得姜茶……
得!
他萧烨悟到了。
不要靠近姜茶。
接下来他要想在东陵京城好好活着,就得把这六个字记清楚。
“都说这养虎为患,姜茶,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吧……”
以前苏肆是姜茶的宠物。
可如今宠物翻了身,主人该怎么办呢?
做折断双翼的金丝雀?
还是做未来一众金丝雀中的第一只?
又或者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再次倒在床上,萧烨忽然有点同情姜茶。
怎么办呢?
要帮忙吗?
次日清晨,寂静了一夜的云山再度热闹起来。天还没亮,一众大臣便顶着黑眼圈起了床,家奴们早就打包好了行李,连一众家眷也于别院大堂正襟危坐。
他们在等行宫的消息,一旦皇上传令离山他们便会立刻上车跟上大队伍。
不敢怠慢,再困也不敢睡,再怨也不敢说……
因为如今的云山上多了一个天坑,坑里堆着昨晚忤逆叛乱被皇上诛杀的死人。
数以千计,血流成河,偏偏这些人都还没有掩埋,他们坐在别院里都还能嗅到那浓浓的血腥味。
这是警告啊。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终于在一个半时辰之后等来了离山的消息。
春猎队伍再度启程,与来时的浩浩荡荡不同,此刻的队伍不仅缩短了一半儿,还显得死气沉沉。
皇家车队一马当先,依旧是原本招摇骚包的华丽马车,却再也没有了滑稽与俗气。
那是权利啊。
靠着车厢,苏梓凌与苏成此刻正想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的废物九弟到底是何时崛起的?
不清楚。
对方是如何取得这场政变的胜利的?
也不清楚。
对方接下来想做什么?
好吧,曾经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简直不知道怎么输的他们,如今竟宛如两个大傻子……
相比之下整日混吃等死的苏慕则喜笑颜开,在昨晚短暂的害怕之后,立刻陷入了站对队的狂喜之中。
苏慕站对了队,苏楚楚站对了队,就连江家也……
反而是他们这些争权夺利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人,如今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苏肆。
自古无情帝王家,苏肆会不会把他们当苏信处理掉也未可知。
还有那明明跑了又回来的苏祈,自从离京就了无音讯的苏墨玦。
乱了。
苏梓凌与苏成觉得什么都乱了。
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要不是一切都乱了,他们这群人早就没了……
山风渐平,骄阳斜照,午后的云山散了雾,路上花团锦簇。
姜茶用手挡了挡眼帘,在马车轱辘的轻响中悠悠醒转。紧了紧身上的锦被,没来得及睁眼她只觉脸上一阵痒痒,似乎是有人在用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
抬手将那手推开,姜茶还有些懵,张口便想说“别弄”。
可“别”字还未吐出,她便瞧见了一双殷红的眼,那上挑的眼尾开着桃花,泪痣一点勾魂夺魄。
那眼中似有雾气,氤氲着她看不懂失落与一抹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疲惫。
他就这么蹲在软榻旁,用这样的眼神安静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姜茶心里忽然有些酸,以至于那推开苏肆的手反而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眼睛怎么这么红啊?你不舒服么?”
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姜茶想也没想便伸手抚向了苏肆的额头,然而她的手还没触及到地方就被苏肆给抓住了。
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瞧着她,那双殷红的凤眸眨了眨,睫毛修长,面若白玉,绯色的唇缓缓落下,最终在她的手上落下一吻。
蹙了蹙眉头,姜茶不知道这家伙这是怎么了,只知道他肯定是哪儿没对。
“还是叫太医……”
“我没事。”
轻轻地摩挲着姜茶光洁如玉的小手,苏肆一边说着自己没事,一边将姜茶的五指牢牢扣住。
但同样是轻描淡写的“我没事”,姜茶却明显从里面听出了一丝疲惫的沙哑。
“有病就得看病,别死撑着。你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还没事……”
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而后不放心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苏肆的头。
嗯……
一只手好像感觉不出来他有没有事诶。
于是她想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抽出来,可苏肆那厮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死扣住她的手指不肯放……
姜茶很费解。
“那个,你放手。”
“……”
“我摸完还你?”
“……好。”
苏肆放手了,但姜茶却被他们以上的对话给秀到了。
因为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特么是她的手啊……
她想摸摸自己头还得请示?摸完还得还他?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仔细感受了一下彼此的温度,姜茶很自然的松了一口气。没烧,似乎也不像感染了风寒的样子,应该没事吧?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秀逗了,这可是百毒不侵的大反派,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得这些小病呢?
那他怎么回事?
姜茶正想着,手又被苏肆扣了去。
她也没管,只是半晌后才不确定的道: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少年沉默着没有搭话,而他这个反应无疑印证了姜茶的猜测。
于是上一秒还很好说话的姜茶瞬间暗了脸色,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久久没有开口。
马车内的空气忽然安静,觉察到姜茶想把手收回去的苏肆终于开了口。
“我睡不着。”
他这话说的干涩,却也诚恳,因为这本就不是假话。
昨晚他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把能提前处理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到最后只能看着池塘发呆,看着那些鲤鱼因为贪食被撑得无法动弹。
他试过闭上眼睛的。
只是一闭上就会看见儿时的无助与前路的渺茫,看见过去三年里那个丑恶扭曲的自己,以及姜茶痛苦委屈的抽泣。
他觉得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失去一切,姜茶会知道所有的真相,会毫不犹豫的消失在他的面前。
只有睁着眼睛守着她,像现在这样把她攥紧,她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把眼前的人握紧了一分,然后转移话题般的吩咐着车外的雾月送早膳来。
他很怕姜茶问他为何睡不着,因为他答不上来。
又或者说是不能答。
若是以前他大可以谎言搪塞,因为他本就是个卑鄙小人,最擅长欺骗别人。
可他不想骗姜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车外的雾月很快便送来了早膳,然后识相的退了出去。
因为他们还在半路上,所以今日的早膳十分简单。
灌汤包、花卷儿、桂花糕,还有熬好的小米粥以及几碟儿简单的配菜。
这些都是苏肆命人提前做好的,由于保温得当,它们眼下都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儿,就跟刚出锅的一样。
今儿个他们走得早,所以苏肆并没有叫醒姜茶,而是直接把她打包抱上了车。
由于姜茶对他足够的熟悉,所以只是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便顺从了。她本想着他们怕得回到京城才有热饭,想不到苏肆连这都备好了。
跟苏肆相处久了,姜茶发现大反派还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不仅大事上记性好,小事上也事无巨细,照顾起人来简直比妈还周到。
眼看着苏肆将桂花糕递到自己嘴边,姜茶叹息了。
就是有两点不行,一是城府太深捉摸不透,二是他好像根本不把他自己当个人……
抬手夺下苏肆手里的桂花糕,姜茶最近的胆子是愈发的大了。
这不,她直接把桂花糕塞进了苏肆的嘴里,而后看着少年叼着雪白的桂花糕,一脸茫然的注视着自己。
他不仅没怒,反而好像在用眼神问她“你不喜欢桂花糕么”?
被这样一双殷红可怜又温柔的凤眸望着,姜茶是彻底的没了脾气。
她有点绝望,却又有点心动。
于是只能不咸不淡的道:“多吃点,吃了好好睡一觉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说太突兀了,她又轻咳着补充道:
“政务是处理不完的,你明明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道理。若是你的身子垮了,这万里江山求来又有何用?”
苏肆一怔,那双眼睛依旧凝视着姜茶,隐隐间竟还有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汽。
他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咬了几口手里的桂花糕。
他对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概念,以前也不觉得桂花糕甜。
可茶茶递给他的桂花糕很甜,就算是毒药也很甜。
“再喝点粥吧,光吃桂花糕会噎着的。昨晚肯定忙吧?眼睛都熬红了呢。没事,等回去用我爹送来的人参好好补补……”
姜茶一边给苏肆递小米粥,一边叼着花卷儿自顾自的说着。
云山的危局过去了,那十万叛军也不会再来了,苏梓凌等人安然无恙,苏肆则成了真正的东陵皇帝……
那他和苏祈还会联手坑害苏墨玦与白凤倾?
她觉得大概不会了吧……
因为她都快找不到苏肆跟两位主角的交集,以及她接下来要走的路了。
“对了……”
就在姜茶愣神的片刻,放下粥碗的苏肆忽然将一本簿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姜茶翻开簿子一看,这不就是宫中一众妃嫔的名单么?
上到皇后下到才人,苏肆这是要……
“这是我之前答应你的事,如今东陵局势已定,这后宫也是时候遣散了。”
苏肆的话并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遣散后宫。
这是他们合作时的约定。
如今苏肆大权在握,他也无需再被朝中官员束缚。
是时候了。
她呢?
她是不是也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