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出现在禽兽国,莫名化身为一匹头生银角的白马,也有点像西方传说中的独角兽。他看见了河水中站立的白鹭,感应到自己与白鹭之间有一丝莫名的精神 联系,然后听见了白鹭的鸣叫,这才突然回过神 来,意识到自己是谁、为何来到这里?

    丁齐听见的明明只是一声白鹭的鸣叫,可是传到脑海中却化为了一声疑问,表达的意思 应该就是——你是谁?

    他随即意识到,这是一种精神 意念交流,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他能听懂禽兽之语。这并不是直接听懂了禽兽的语言,而是信息交流的方式非常奇异,能够传达情绪与情感,从而领会与判断对方的意愿。

    丁齐是一位心理学家,研究过各种非语言交流方式,对此并非不可理解。但在外面的世界里,通过语气、声调、眼神 、表情、身体姿态等非语言类的信号进行交流,信息传递往往并不清晰,而且非常含糊简单,可是在这里,禽兽之间交流的就是最直接的精神 意念。

    那么根据同理,他刚才发出的是一声马嘶,而白鹭听见的也应该是马嘶中包含精神 意念,丁齐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尽管已见证过不止一处方外世界,还去过像琴高台那样神 奇的不可思 议之地,但丁齐还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点不够用,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禽兽国中这种状况。他再转念一想,这个禽兽国还真是名符其实,更明白了朱敬一那首诗的含义。

    丁齐明白过来了,但那白鹭好像还在发懵,似是难以理解马嘶中那么复杂的含义,或者说她的自我意识还不是很清晰。丁齐又叫了一声或者是说了一句:“跟我来!”

    这回白鹭是听懂了,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白马面前,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只从未见过的动物,特别是白马额,他到现在仍然可以影响到冼皓或者这只白鹭的潜意识,难怪他一进来就感觉自己好像要寻找什么,而看见白鹭时突然回过神 来。假如不是这样,丁齐估计还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清醒,白鹭那一声叫也等于是叫醒了他。

    丁齐传达的潜意识信息很复杂同时也很简单,他告诉这只白鹭,你叫冼皓,是我和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现在要和我一起回去。白鹭应该听懂了一半,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丁齐转身向雪原中跑去,白鹭展开翅膀伴随他飞翔。

    飞了一会儿,白鹭大概是觉得累了,或者是想安静下来思 考什么问题,双翅一拢落在了白马的背上。她低头看着白马,又抬头望着前方的雪原,困惑的眼神 中似有一丝明悟,但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陷入了一种似迷茫又非迷茫的出神 状态中。

    雪已经停了,白雪覆盖着枯黄的软草,马蹄声很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迹。幸亏下了这场雪,又幸亏雪停得正是时候,白马昨夜奔行时留下的足迹还在,所以丁齐还能找到来事的路,可以顺着足迹跑回去。

    他们进入禽兽国之前就有过预案,只是先进来看一眼,搞清楚大致状况就立刻出去,等众人汇合后再详细商量下一步的详细探索方案。所以丁齐现在就要赶回去,计划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他与冼皓进来后化为禽兽皆“迷失”在这个世界中,此刻天都亮了。

    白马越跑越快,它的体态极为神 骏,高速奔跑中也非常平稳,鼻孔中也呼出一团团白色的蒸汽。跑着跑着,白马突然觉得鬃毛一紧,紧接着后背一阵刺疼。

    马跑得再平稳,高速奔行中也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风压,白鹭是站在马背上的,而不是骑在马身上的,下意识地一只爪子抓住了马鬃的末端,另一只爪子扣紧了马的肩胛。这种水禽的爪子是很尖的,平时可以抓紧纸条在树上睡觉,此刻一用力就把马的皮肤给抓破了。

    白马吃痛不已,丁齐在心中告诉自己——算了,这次我忍了!

    终于跑到了雪原上的马蹄足迹消失之地,怎么打开门户、禽兽符又在哪里?白马一扬首打了个响鼻,禽兽印就凭空浮现在眼前,它好似是随着一团白气被喷出来的,又好似是从形神 中被摄出来的。空荡荡的雪原上随即出现了一道门户,门户外是岩隙高崖……

    冼皓回过神 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反手就把丁齐给抱紧了,随即又反应过来,丁齐的一只手正搂着她的腰,这只胳膊也勒得很紧。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岩隙中垂下的绳索,两人竟然悬在半空中。

    白鹭从门户中出来的时候,感觉很突然,几乎毫无思 想准备,结果冼皓一步就踏空到了悬崖外。丁齐早就堤防着呢,蹿出去伸手把她的腰给搂住了,另一只手抓住绳子才避免了两人一起摔下去,算是救了冼皓一命。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就、悬在一根绳子上左摇右荡,身体还不时碰到岩壁,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该感应到的都感觉到了。他们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别说是现在的“冼皎”,就连当初的冼皓和丁齐也没有啊。

    冼皓回来后,没事总喜欢在别人面前与丁齐做亲密状,但是在私下场合根本就没什么特别亲密的举止,但这一次……冼皓的脸腾地就红透了,连身子都软了,低下头小声道:“你还不松开?”

    丁齐:“你傻呀,我一松开你不就掉下去了?这里有六十多米高呢!”他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身体也是有反应的,心跳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更快。

    冼皓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紧紧地搂着丁齐呢,赶紧也抓住了绳子松开了手,脚尖向岩壁上一点,很轻盈地跳到了禽兽中门户处的那个小平台上。丁齐仍然抓着绳子道:“天都亮了,我们快上去吧,老谭他们肯定等着急了!”

    两人攀上了崖过,很多老旧家具用的木料都很好,当时的人不讲究这些,现在有专门收旧家具拆木料的,我想看看这是什么木头?”

    庄梦周瞪了她一眼道:“就算有根椅子腿是檀木的,你还想把它拆走车珠子吗?”

    丁齐岔开话题道:“庄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有间办公室?”

    庄梦周解释道:“它现在不是我的办公室了,但我曾经在这里办过公,现在还是这个部门的顾问,有这栋的出入卡和这间办公室的钥匙,今天借用一下。

    这栋楼里面其实没什么保密信息,就是平时人员往来的一个落脚办公地点,真正的研究机构都在别的地方,但毕竟是个保密单位,张望雄不可能查到这儿来……朱区长,你也别敲了,那张桌子从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是一位院士用过的。”

    谭涵川叹道:“这是文物啊!”

    庄梦周:“别说这些了,还是谈谈禽兽国吧。”

    丁齐详细介绍了一番自己在禽兽国中的经历,众人皆啧啧称奇。冼皓又补充了几句,她的经历其实没什么好描述的,能回忆起来的东西不多,但也非常有价值。

    据冼皓回忆,她进入禽兽国之后就忘了自己是谁,意识处于混沌状态中,甚至不能清醒地认知自我,就凭着一股本能行事,而那本能好像是来自于一只白鹭。其实等到冼皓离开禽兽国之后,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化身为一只白鹭,想起她与那匹白马之间发生了什么。

    谭涵川取出了纸和笔,面色凝重道:“我们先分析现象,一条条都列出来,然后再分析成因……”

    首先第一条,禽兽国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一样的。丁齐和冼皓进去的时间是夜里,出来的时间是天亮之后,季节应该也相同,都是冬天。但是内外的小环境或者说气候是有差异的,外面是晴天,而里面在下雪。

    第二条,也是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自我意识的迷失。在其他的方外世界中其实也会出现类似的状况,比如修为若不到隐峨境,进去之后再出来,则无法保留其中的记忆。而禽兽国则更特别,进去之后则想不起外面的事情,别说记忆了,连身份都忘掉了。

    说到这里,庄梦周笑道:“那真是一个朴素的世界啊,每一个到那里的人,好像都要回答两个最朴素的哲学问题——我是谁?从何而来?”

    尚妮不解道:“可是人为什么会变成禽兽呢,而且还是不一样的禽兽?”

    丁齐思 忖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就是那本《地师》,里面有个人很特别,能把其他人都看成各种动物,那其实是一种意向投射,或者说是一种心相。每个人的气质类型都不同,给人的感觉可能就类似于某种动物。”

    尚妮:“那丁老师为什么会是一匹白马呢,还长得像独角兽一样?阿全说他是一条神 龙啊!”

    庄梦周笑眯眯地说道:“在神 话传说中,除了鱼、蛟之类,马也可以化龙啊,上古还有一种瑞兽叫龙马呢!冼师妹,你当时看清楚那匹马了吗,是不是没有一丝杂色?”

    冼皓沉吟道:“我其实没记住,但在听丁齐的回忆的时候,才朦胧想起来一些事,的确是一匹雪白的骏马,浑身没有任何杂色,头上那根银角非常漂亮。”

    尚妮感叹道:“白马王子呀!”

    丁齐:“只是白马,哪有王子?”

    朱山闲插话道:“庄先生,您应该懂相术,这是怎么回事呢?”

    庄梦周:“我看丁老师就是那样一匹骏马,前途无量,忘我奔行,而且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单纯的人,所以不见一丝杂色。”

    冼皓反问道:“丁老师单纯吗?”

    假如换一个人,绝不会得出丁齐很单纯的结论,想想他经历的那些事吧,简直复杂得不能再复杂了。庄梦周却摇头道:“我说的单纯,是指一种透彻。丁老师难得那么透彻又那么干净,你们想想他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本事吧?

    我们这些老江湖,哪个能把他给带坏了?事实恰恰相反,几乎每个人都被他给看透了。他根本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也没必要有,因此才能见人所不能见,开创出方外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