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请坐。”接下来，教授面向所有学生提了一个问题：“OK，你们有谁想变回纯种人？”见没人应声，他继续说道：“不奇怪，因为现代医疗技术能够提供100%成功率。几乎可以说，除了精神疾病以外，人类对于自身的生物学构造已经完全了解，并利用生物学技术对自身进行着大规模改造，使我们得以适应各种极端环境。是的，几乎一切东西都可以技术化一一尤莱雅女士听了又该大发雷霆了一一包括历史和人自身。你想不生病，你想活一万岁，你想七十二变，可身体听你的吗？听！它必须得听，因为技术在不断进步。举个例子，能活130岁是真实的寿命吗？不，其中至少有50岁是通过人工干预得来的非自然寿命，不是寿命延长了，而是技术进步了，所以那50岁叫技术寿命，而未来人类的技术寿命将远超自然寿命。”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鼓吹技术决定论，正相反，我要将它扔进历史博物馆。因为技术不能决定意识。这也正是我发起401身体改造计划的原因。一千多年前，雅斯贝尔斯曾经洞见到，生命本质上是居住在一个框架中并受限于它，他认为忽视这些限制和追求幸福一样愚蠢，到今天我们大多数人仍然遵从于他的劝告。但我和我的同事们决定做出一些改变。1024生命研究中心的目标远比新进化论疯狂一一在人工干预下，基因不执行遗传任务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身体可以被无限任意改造！”
“萨特说，为了成为任何东西，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比如否认我们是什么，或者假装我们是什么。那么我说，打开自己，人可以比阿诺机器人更加自由。你说呢，你怎么说？说到重点了，今天这堂课留给各位的第二个问题是：哪个发展方向符合人自身的需求？”
“寻找方向的办法之一是寻求生动的历史感，比如先环顾一下那些震烁古今的科学家的大名。为此我在前面已经这么做了。但我并不认为那是必须的。对世界的一切分析，并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为什么降生又为什么必有一死。当科学家试图做到这一点时，当有人自认为能够对人之不幸作出充分的解释时，就会立即变成一场骗局，而使人陷入更深的自相矛盾。在意识学家那里，当代人被罚要从自省中寻求生命的意义。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但也是千万个方向之一。就像1024计划一样，我是严肃的。如果你想幽默一下的话，可以从思考自己开始。”
“我想提醒诸位，心理健康比工作成就更重要，仅管两者很难兼顾，但是毫无疑问，人自身的发展也包括了这个问题。过去，人们可以在抚育孩子、等级制和礼教中找到自己的英雄主义，但现在不行了。人们被迫回到自身的根底，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边极少的几个人身上。遗憾的是，爱人和家庭也让我们失去了依靠和幻想，他们并不能作为绝对的彼岸。所以，在国家和家庭消失之后，当代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糟糕地生活在各种矛盾之中。因为当代是这样一种处境：所有的礼教和神话，所有的英雄崇拜，所有的文化幻想，全都消蚀了，再也没有无所不包的体系式的世界观可以让人们依赖其上或融身其中，借以掩盖自己的难题，每个人都变成了浮萍。”
“我尝试着归纳出当代人的四种不健康的心理特征：第一种，从众，将所有责任都推给爱娃；第二种，孤离，总喜欢与陌生人、与大量的人qun在一起，而将高质量和深度的互动需求寄托于爱娃。还有一种孤离是躲在角落里gao发明创造，但他们不是要与命运抗争，而只是需要安全地为难一下自己；第三种，过分专注，在爱娃的应用框架下，人们只关注自己的当下细节，谋求在碎片式的、狭隘的专业化过程中成就一段英雄故事，而将整合的任务完全交给爱娃；第四种，过分敬畏，这是一种面对神秘宇宙、无法消除但又不知如何排解的自卑，于是人们用爱来拒绝现实，同时通过爱娃来获取性资源，致使爱与性彻底分离。”
“好了，是抗争从而承受苦难，还是安逸从而承受自责，在于你们自己的选择，但是请记住，这个选择本身的问题更值得思考。”
格雷格教授突然指着呼笑说：“那儿就坐着一位成功的创业者，你们的学长，也是我的同事，心理健康的超基因学家呼笑先生，他的研究方向是1024身体改造计划的关键一一如何让基因自己拒绝遗传。你们可以预祝他成功，也可以向他请教创业心得！”
创业心得？呼笑一愕，然后站起来对几个向他提问的学生说：“听从爱娃的建议，成功率99%，可人们偏偏喜欢自己拿主意，因为我们不是程序，成功并非最高的人生意义，冒险才是。所以我的忠告是，听从内心的声音。”这话未免老套了些，但发自内心。
一个学生说：“冒险是最高的人生意义？听起来有点像格雷格的自省骗局！”
呼笑答道：“是的，所以才有了巴索洛夫的那句名言一一‘觉醒于焦虑和幽默’，往往变成了笑料的梦想更值得努力。”
下课后，学生们陆续离开，临时教室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格雷格教授将一份教材交给了呼笑，托他带到乌星交给一个名叫鲍伯·马利的人，并再次催促他尽快完成课题研究。
“卡雁号观光飞碟将于三十分钟后降落在乌星正面的留赛亚城，请旅客们作好离船准备。”这时终于有个声音打断了呼笑的思绪。
他展颜一笑。
以前呼笑对自己的上司毫不关心，在踫巧听了那堂课以后，情况有所改变，他开始为工作而焦虑，同时在心里，对格雷格教授多了几分敬意。
卡雁号通信室。
船员们都忙着联络地球和检测设备，只有奥瑞达船长在一旁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特遣队从地球出发，以曲速行驶到数小时前的位置，耗时约450天。而携带信息的能子的传播速度是幂曲速，从地球到饕餮只需要137天。如果137天前地球向卡雁号发she了能子信息，那么照理说，脱离曲率场后，卡雁号就应该能立即收到它们，但能子通信系统的显示屏上一直什么也没有。
“设备没问题吧？”
联邦天军少校赫尔南多走了进来。奥瑞达船长答道：“正在检测。你那边呢？”赫尔南多少校说：“尼奥5号也一样，连军用信道也搜不到任何地球信号。但我们已经和乌星联络上了，这说明系统故障的可能性很小。”
奥瑞达女士犹豫再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莫非地球那边没有给我们发出任何消息？”但被少校当即否定了：“不，这不可能！”
......
“乌星是距离地球3.7光年的一颗岩质行星，环绕饕餮恒星公转，轨道半径1.2，公转周期314，自转周期19，轨道速度1.1，体积0.6，质量1.1，表面重力1.2，气压1180，潮汐锁定61.8%，表面海洋38%，陆地24%，冰盖38%......”
广播里发出的甜美女声回荡在星船里。
“卡雁号即将降落在乌星上最大的人类基地留赛亚城。留赛亚位于明暗交替带，每年有194天处于光照面，称为阳季，其余120天处于暗面，称为yin季。今天是阳季第185天，未来十天最高气温58℃，最低气温-45℃......”
呼笑立在船头，一边听着广播，一边静静地打量着乌星，但稠密的蒸汽云层遮挡了视线，使它看上去更像一颗深赭色的星球。火星？一个奇怪的联想闪过，恍惚之间，临行前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里一一
他和赫尔南多在与纽约同步的美联星港踫面，一起穿行在长长的天桥上。赫尔南多忽然说自己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走。呼笑大笑道：“我猜准是你那漂亮的女上司把你的魂勾走了！”赫尔南多却一脸严肃地说：
“是的。但她刚刚告诉我一件事，一支远征军在银河八环神秘失踪了！爱娃的分析结论是，可能遭遇了外星文明的突袭，建议立即启动行星防御。但那样动静太大，天军高层尚举棋不定。”
赫尔南多所说的那个她，名叫小林合子，是天军上校，同时也是赫尔南多的女友。这件事从她zui里出来，赫尔南多显然认为是绝对可信的。
但换作其他任何人都可能不以为然。“外星文明？开什么星际玩笑！”呼笑瞪大了眼睛。人类纵横星际两百年，殖民了不下十个有生命的星球，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过，何谈文明！？
这时，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前面有一qun小孩正在议论窗外的地球。只听他们的老师说：“地球就是你们的母亲，也是所有人的母亲！”接着，有一个小女孩问道：“火星是我们的父亲吗？”老师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呆会儿到了火星，你们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可是我不想离开母亲，”一个小男孩说：“因为我爱她！”其他的小孩听了，也都跟着嚷嚷起来：“我爱地球！我爱母亲！”
……
“呼笑先生！”
“呼笑先生！”
前来安排后续行程的卡雁号船员、漂亮的沙莉小姐企图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但没能得逞。
两人从孩子们身后走过，呼笑问赫尔南多：“你爱母亲吗？”“爱？你说什么呢！难道在你的心里，还藏着爱？”后者反问。呼笑深深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地球，说：
“我爱她，因为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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