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来，寒来署往，陈彬屈指一算，从收到文倩的信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在这段时间里，文倩是怎么度过的？她被病魔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她还活着吗？……这些问号一直在陈彬的脑海里打转着。
关于辞职经商一事，陈彬还在盘算着，为了抢救文倩，此事宜早不宜晚，应当机立断。但他深知辞职要经很多关口，首先是老婆刘红这一关，下来是刘红的家人，还有县领导。至于自己父母，那是最好过的。这几关，最难过的当属刘红了。经过前一段时间俩人一番较量，无论你怎么解释，她都不会松口。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先向王县长讲一下。
这天，他和王县长去省里开会。晚饭后俩人出去散步，陈彬借机将自己要辞职经商的想法谈了。王县长一听，很是纳闷，心想：你陈彬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怎么突然提出这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他有什么困难，县里没有照顾好。于是便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说，有什么困难我尽量帮你解决。”陈彬说：“我不是来找你谈困难的，我也没有什么困难，而是，是，是，”王问：“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还是不顺心，有人给你出难题？”陈彬回答：“那都不是，主要是我想当个吃螃蟹的人。”
王县长一听，停住了脚，扭过头，看着陈彬说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辞职经商，那不是一般人干的。知识分子经商，就像‘杆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王县长，以前国家没有这个政策，没办法，现在有了政策，为何不去试试，我这个人喜欢迎接新的挑战。”
王县长看了陈彬一眼说：“说实在的，你对咱们水岭贡献不少，全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还是老一套管理方法，政治挂帅，既叫马儿跑得快，又叫马儿不吃草，主要是咱们县太穷了。近几年，县上的财政状况虽有好转，但仍捉襟见肘。要彻底改变我县贫穷落后局面，我们仍任重道远。说实话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们也尽最大的努力支持你的工作。你看，县里车那么紧张，专门给你配了一辆北京吉普。技术人员那么紧张，给你们局又增加了三个人。至于工资问题，这是全国的事。几年前涨过一次工资，十来年唯一的一次，当时县里的意思给你涨，可是你说你没有困难，把指标让给了孩子多，家里更困难的人。以后只要国家有文件，我保证第一个给你涨……”
陈彬打断了王县长的话说：“王县长，你理解错了，我不是来拿‘辞职’要挟你的，我是真心实意想干点明堂。”王县长吃惊地问：“想干点明堂？难道在县机关就干不出明堂？这么些年，你干的明堂还少吗？成绩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陈彬，这里就你、我二人，我犯点自由主义。在这五六年里，不算专区教育局那一次，专区来调令还有两次，一次调你去专区管工业口，一次是调你去专区办公室当主任。说实话，教育局调你那一次，我打算放你走，水岭人才再缺，也不能挡住你的进步，这是好事，可是你不去。第二、第三次调你，我们都押下了。我认为你这个人才不可多得，放了你，就是对水岭的犯罪。水岭也要发展，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现在我们县机关大部分人的文化水平不高。程书记是‘三八式’老干部，我是‘解放’时期的。我们打仗行，gao经济建设总觉得力不从心。目前水岭的干部现状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机关大部分干部是从公社抽上来的，这些人文化程度不高，很多都是小学文化程度。理解中央文件精神都费劲，目光短浅。我和程书记都深深认识到：没有文化，看问题就像瞎子摸象，没全局观点，工作起来思路不开，没点子。开会发言离不了秘书。县委县政府里，有很多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决议提出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化标准’。要培养选拔有知识、有思想、有创劲的年青人进入领导班子，很快就有些位子要给这些人让开。这几年来的一些大学生，还太嫩。像你这样的太少了……”
陈彬听了，忙说：“王县长，你理解错了，我没有抢别人位子的想法，更没有嫌我现在的官小。我这个人天生不爱当官，我就是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再说现在水岭人才济济，这些年来了不少大中专学生，他们锻炼得不错，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完全可以胜任当前的工作，水岭少我一人也没有什么影响。”
……
俩人谈了三四个小时，陈彬的话，王县长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碰了个软钉子。
回到水岭，王县长把陈彬的想法告诉给了程书记。程书记说：“别人有这个想法，我不能说什么。陈彬提出这个要求，百分之百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没有照顾好人家。陈彬从县综合学校干起，干到现在，成绩有目共睹。为了水岭，还把老婆从洛州调来。刘红的工作一直不错，把医院管理得井井有条。给全县人民解决了不少病痛。从一个连个阑尾都不能作的卫生所，发展成了大小病基本不出县。有了这个医院，也稳定了军心。否则，许多人才都难以留住。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仍住在那个简易民房里，放在谁身上都有意见。人家没说，可人心都是rou长的，谁不愿自己的生活条件好一些，我们应该替人家想到。我看，咱们新建的那四栋家属楼，年底竣工，先给他家，任他选。还有，你再调查一下，看是否有像吴魁那样的人，给他使绊子。”
王县长说：“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陈彬这个人我了解，他的城府很深，同时又淡泊沉潜。对待吴魁，他能以德报怨，还有什么事想不开。我估计他另有想法，他认准的事，可能难以改变。你还记得不，他毕业后来到咱们县，一头扎在学校里，和那些小孩子们在一起混，组织乐队。没有乐器，就带着大家一起做，成了孩子王。那时候，学校的条件多艰苦，当时县里很多人都认为他不可能呆长久，可是人家就是呆住了。但他淡泊名利，为人师表。人家教数学，教音乐都行，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数学竟赛在专区属前列，还为水岭培养了不少音乐人才，还得了奖。后来在县机关抓开发和管理，未雨绸缪，运筹帷幄。几年来，他身兼多职，以身作则，从没有报过忧，诉过苦。遇到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成绩显著。但他从不沾沾自喜、居功自傲。他干一行爱一行，绝不心猿意马。他做人低调，虚怀若谷，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从不为自己谋取私利。现在正是他发展的大好时间，他却急流勇退，让人费解。一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人，离开我们，真是舍不得呀！我看，你得亲自和他谈谈，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天以后，程书记把陈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说：“陈彬，王县长把你的想法给我说了，我很理解你。我是书记，是专门gao政治思想工作的，你有了这个想法，说明我的政治思想工作没有做到位。当然啦，现在改革开放了，不能什么都归到政治思想上去，更不能什么都上纲上线。同志们的生活和实际困难，都应该关心。毛首脑一九三四在井冈山闹革命的时候就说：‘解决n众的穿衣问题，吃饭问题，住房问题，柴米油盐问题，疾病卫生问题，婚姻问题。’那个时候，条件多么艰苦，毛首脑就提出了关心人民生活。而我们现在的条件比革命战争年代好多了，但我们没有做好，首先我有责任……”
陈彬听到这里，马上打断程书记的话说：“程书记，你理解错了我的想法，我没有说县里对我不关心，我只是想干点事业。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国家把发展经济建设放在了第一位。同志提出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就是要充分调动广大科技人员的积极性。他肯定了小岗村十八户农民包产到户的举动，就是要调动整个农民的积极性。允许私营企业存在和支持长途贩运，就是要调动全社会的积极性gao活经济。这对我来说是个机遇，我就是想在这个商海里锻炼自己的水性，实现我人生的价值。”程书记说：“这个我理解，但是从商不是闹着玩的。奸商，奸商，无商不奸。从面相看，你慈眉善目，不像个奸商。”
说到这里，程书记“哈哈”一笑，接着说：“你一个文弱书生，想逐鹿商海，弄不好，呛一口水，喊救命都来不及了。实现人生价值为什么非要单干。咱县里那么多事等你去做，一样不是可以实现你的人生价值吗。”陈彬说：“那不一样，那不能最大限度的调动我的主观能动性。国营企业有很多弊病，婆婆多，管事的，不办事。办事的，说了不算，效率低。有计划，但往往执行不力。所以人常说：计划计划，纸上乱画。例如，木器厂产品开发计划，去年计划再开发三种产品，但一种也没有。还是老三样，市场饱和后，没有新的产品，工厂只有停工了。育林计划三百亩，只有五十亩。若干年后，大量原始森林砍伐完了，怎么办？类似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程书记说：“你讲的这些太重要了，的确值得我们关注。现在条件稍好一些，碗里有了rou，一些人就飘飘然了，满足现状，不求上进了。我作为书记就是要针对队伍中这些慵、懒、散现象出重拳、下猛药，这种毛病如不打掉，就会倒退到三年困难时期。”
说到这里，程书记停了下来，他看了一下陈彬，问道：“你要辞职，刘红知道不？”陈彬说：“她知道。”“她同意不？”陈彬说：“暂时还不同意。”“她不同意，你辞职不是一句空话吗？”陈彬说：“先尽量做工作，实在做不通，只能硬着头皮干了。”“这怎么能行，这不影响夫妻感情了吗？”“这只能是暂时的，以后她会理解的。”“辞职后，你准备怎么干？”“只能是个初步打算，以水岭为基地，逐惭开避市场。举个例子，gao家具，我出图纸，或者拿出样品来，由木器厂制作成品，以出厂价卖给我，我去销售，挣了亏了是我的。还有，根据水岭市场情况，从国内其它地方运一些适销对路的产品来销售，活跃水岭市场。总之，具体还得边走边看，摸着石头过河。”程书记问：“万一失败怎么办？”陈彬回答：“有可能，要是真的到了那种窘境，只能回家种地去了，我们家正好缺劳动力呢。”程书记最后说：“这么大的事，你得好好掂量掂量，特别是要征得刘红的同意，我劝你轻易不要冒险。”
程书记一席肺腹之言，并没有让陈彬放弃辞职的念头。但是通过了解他的想法，程书记倒觉得他是个敢想、敢干、敢闯，深谋远虑的小伙子。根据他的性格，他要“辞职”，可能谁也拦不住了。
俩人的谈话结束了，陈彬走了，程书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离去，有感而发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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